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宣告着寒冬即将来临。

  接下来的几天,气温急剧下降,白天的最高温度都瞄着零下在转悠。

  这种天气下,就连钢厂的工人轻易都不出车间了。

  可李家台子这支农民建筑队,却依旧早开晚收的在工地忙活着。

  “过两天还有一批,再往后……冰面太厚,实在是凿不开了。”

  接过孙立递过来的钱,李天明也没数,直接塞进了怀里。

  “现在存的也差不多了,还有不到一个月过年,你再送个5000斤,应该够过年的时候,一人分一条了。”

  这年头,没有人统计幸福指数,人们看的全都是过年前单位发的福利。

  米面属于标配,水果算是稀罕物,要是福利能见着荤腥,那就能幸福到不要不要的了。

  “5000斤,你要我的命吧,知道现在捕鱼多费劲吗,冰面上开个眼儿都得忙活半天。”

  孙立笑着:“对别人是难题,对你……你好歹是上过报纸的人。”

  上过报纸咋了?

  难道上过报纸就等于镀金身啊!

  破冰的时候,手只需要抬一下,冰面上就能平空出现一个大窟窿。

  扯淡吧!

  《海城日报》那篇报道过后,本以为应该消停了。

  结果安静了没两天,先是《京城青年报》转载,紧接着陆陆续续的又有好几家报社来人采访。

  有些报社,级别之高,李天明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嘴都打哆嗦。

  有过一次经历,李天明也学乖了。

  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老实的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人家让怎么配合,他就怎么配合。

  一句多余的废话也不好说。

  着重强调对工人老大哥的阶级感情,再有就是反复强调“农闲”这两个字。

  我们是趁着农闲,出来干活,赚几个闲钱,地里的活可一点儿都没耽误。

  好在热闹了几天,这股风便渐渐的止住了。

  没像李天明担心的那样,刮起向李家台子农民建筑队学习的风。

  虽然提心吊胆的,不过也有好处。

  这些日子,但凡钢厂职工有的福利,李天明和乡亲们都没落下,依样都有一份。

  再有就是,都成典型了,自然要被重点保护。

  棉袄又发了一身,棉裤这种只有领导干部才有的福利,他们也都穿上了。

  总之,炼钢厂自革委主任以下,人人都怕他们这帮宝贝疙瘩受了委屈。

  没办法,这可是原则问题。

  农民兄弟辛苦劳作了一年,为了帮工人老大哥排忧解难,放弃农闲时候休息,不辞劳苦的来城里,顶风冒雪的在工地干活。

  要是他们受了委屈的话……

  阶级感情呢?

  阶级立场呢?

  不怕让农民兄弟寒心吗?

  于是乎,该有的有了,超过标准的也有了。

  单单这些收获,差不多已经赶得上大家伙的工钱了。

  “天生,咋样了?没啥事吧?”

  “没有,就是……”

  李天生说着,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帮人。

  李天明也看了过去,立刻假装指着图纸讨论问题。

  “不用管,拍纪录片的。”

  来的这帮人是海城市电视台的,已经拍了好几天,听严刚说,好像是打算拍个纪录片。

  “就是整天拿着那个东西对着人,让人挺别扭的。”

  天生说的是摄像机。

  现在的老百姓,就算是城里人,也没有几个见过的。

  摄制组来了以后,钢厂的领导也时不时的来工地转悠,混个镜头。

  看看时间不早了,今天是阳历年,严巧珍让严刚带话,让他们今天去家里吃饭。

  李学成照例还是躲了,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大概就是严巧珍。

  招呼着大家伙收工,因为阳历年的关系,今天钢厂食堂特意给他们改善伙食。

  会喝酒的,还能喝上几杯。

  李天明叮嘱了大家适量,尤其是不能劝李学成的酒。

  李学成有撒酒疯的毛病,万一闹起来,丢人的可是大家伙。

  回宿舍收拾了一下,带上给大伯大**节礼,李天明叫上天生、天会,一起出了门。

  “大娘,新年好!”

  跟在后面的两人,也学着李天明的样子问好。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

  屋里生着炉子,再加上人多,刚进屋身上的厚衣服就穿不住了。

  “往后来家里,谁都不许带东西,赚点儿钱不容易,岁数都大了,攒着钱以后说亲用。”

  严巧珍一边做着饭,一边大声唠叨着。

  可这样的唠叨,谁都不会觉得烦,反而心里暖呼呼的。

  天满今天也在家,四个各家的长子自小就在一起玩,感情自然好的不得了。

  一会儿说着小时候的事,一会儿说着以后的人生计划。

  出来一趟,天生天会也涨了见识,不再和以前那样,只惦记田间地头那点事。

  “大哥,我以后也想学点儿东西。”

  这次出来,对天生思想上的冲击是最大的,尤其是看着李天明指挥着这么大的工程,还有在接待领导的时候,也游刃有余。

  “你要想学,就跟着我学看图纸,往后要是还有活,你带着乡亲们出来干。”

  李天生闻言连连摆手。

  “我不行!”

  李天明不是没教过他,可他实在学不会,看着图纸上那一道一道的线,就犯迷糊。

  上辈子,李天生结婚以后,去大柳镇的砖厂做了会计。

  他是初中毕业,能写能算。

  后来更是自学了会计的相应知识,虽然没考过证,却在这个行业干了一辈子。

  “那就好好想想,到底想学什么,你呢?天会!”

  这个堂弟前世在同辈兄弟当中,原也是个出类拔萃的。

  后来县城的企业招工,通过考试,去了化肥厂上班。

  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他这一辈子应该平安顺遂。

  可天不遂人愿,刚上班没两年,冬天夜里值班,煤炉子没弄好,一氧化碳中毒。

  人虽然抢救过来了,可却伤了脑子。

  五十岁的时候,又因为脑梗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

  重来一次,李天明只希望这个堂弟能躲过那场事故。

  “我?我想进厂上班,端个铁饭碗。”

  说着满眼都是憧憬。

  “你们小哥几个先别聊了,过来吃饭!”

  最后一道菜上桌,是李天明上次带来的野兔。

  李学军又拿出了他的存货。

  “今天是阳历年,你们几个也都喝点儿。”

  说着让天满给几人倒酒。

  “我先提一杯,今天是阳历1971年的第一天,希望你们每个人在新的一年里,越来越好!”

  简简单单四个字,这便是长辈对晚辈,最好的祝愿了。

  “爸,妈,又下雪了。”

  李想突然大声说道。

  所有人齐齐的看向了窗户。

  屋外雪花飘落。

  1971年的第一场雪,下在了这一年的第一天晚上。

  “下雪好啊!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又是一个好年成。”

  灾荒虽然已经过去了近10年,但是那段记忆却深深的刻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子里。

  饥饿的滋味,中国人再也不想尝试了。

  炼钢厂一食堂,李学成等人也在推杯换盏,喝得好不热闹。

  出来一个月了,每个人都惦记着家里。

  工程临近收尾,大家伙都在盼着拿到工钱,回家过一个结结实实的肥年。

  “来吧,时候不早了,大家伙喝了这杯酒,回去睡觉。”

  有人提议,众人纷纷响应,明天还得继续赶工,今天歇好了,明天才有力气。

  只有李学成闷不做声,因为李天明提前打过招呼,今天晚上,谁也没劝他酒。

  酒没喝痛快,心情自然好不了。

  “叔,咱回吧!”

  天立说着,过来要扶李学成。

  “起来!”

  李学成心里不舒坦,一把将天立推开了。

  “要走你们走,阳历年,还不让老子喝痛快了。”

  他这一声喊,食堂内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学成哥,这是咋了,跟个孩子发什么脾气?”

  一个学字辈的兄弟走了过来。

  “喝不少了,明天还得上工,学成哥,要不还是散了吧!”

  同辈兄弟来劝,本来李学成准备就坡下驴了,可偏偏这时候,有人说了句。

  “叔,天明哥说了,不让你多喝。”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炮仗的引线,让李学成瞬间就炸了。

  “他说?且轮不到他管老子呢!”

  大声咆哮着,双手搭在桌子的边缘,用力一掀。

  恰好这时候,钢厂的领导走了进来,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