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燎原,我无法拥抱你的尸体,只能在废墟中悲鸣。

  若有来生,我对神明起誓:定会珍视与你们的缘分。

  ——覃颂

  病入膏肓的男人颤抖地睁开眼,养老院的医生立即来到病床前。

  “覃老先生,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覃颂脑海里浮现出五十多年前。

  “覃颂,我求求你了,别卖我们的女儿,我求求你了。”

  女人漂亮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跪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疯了般磕头。

  咚咚咚,几下就额头红肿,沁出了血色。

  而年轻的覃颂砸了酒瓶。

  “谁让你生的不是儿子!”

  木板搭建的床上传来婴儿的啼哭,覃颂朝着床就是一脚,婴儿哭得更惨了。

  “哭哭哭!现在就把你卖了!”

  “覃颂,我求求你了……”

  女人扑到年轻的覃颂脚边,被一脚踢飞,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覃颂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跑出家门。

  等卖了女儿,他就有钱了!

  等卖了女儿,母亲再也不会以死相逼了。

  等卖了女儿,回头再努把力,让老婆再生个儿子光宗耀祖!

  到时候……

  他被石头绊了一跤。

  摔倒那一刻,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女儿。

  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小女婴,他心里一软。

  “孩子,等你妈给你生了弟弟,我就把你找回来。”

  他把女儿送到了邻村一户不能生育的人家。

  对方给了他两百块钱,还送了他两只鸡说是给他老婆补身体。

  他揣着钱提着鸡飞奔回家。

  他想着老婆性子一向温柔,哄哄就好了。

  哄好了就生二胎,生个大胖小子!

  半个小时的路程,眼见着拐了一道弯就到家了。

  却不想看见自家那木屋成了一片火海。

  他的妻子一把火烧了房子。

  寒风吼吼,老木屋很快成了废墟。

  他瘫坐在一片废墟中,连妻子的骨灰都找不到。

  他昏昏沉沉度过几天,想离开覃家村前看一眼女儿,却得知女儿夭折了。

  ……

  弥留之际,覃颂泪流满脸,奄奄一息道:“我死后,把所有的遗产捐给慈善机构。”

  “把我的所有器官……捐给有需要的人。”

  只盼神明可怜他孤苦一生,做了五十多年的慈善,能让他与她们再重逢。

  若能重逢。

  他对神明起誓——

  珍视和她们的缘分,爱她们,护她们,带着她们过上好日子!

  为此,哪怕以后的生生世世让他做猪做狗做羊都行!

  病床上的老年男人带着终身悔恨咽下最后一口气。

  ……

  “喔喔喔!”

  公鸡打鸣唤醒了横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

  睁开眼,视线所及家徒四壁,纸糊的窗户破了多半,寒风吼吼。

  男人醉眼朦胧,甩了甩头。

  “看来是死了,下了地狱吧?”

  不然怎么回到五十多年前的破木屋。

  书上说,人下了地狱,会受到惩罚,无数次经历生前最痛彻心扉之事。

  可他不怕,下了地狱,哪怕终日噩梦里都是她们母女,也是一点幸福。

  “呜呜呜……”

  覃颂随着哭泣声看向角落处。

  只见白皙却消瘦的女人抱着用破床单裹着的婴儿,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泪水,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恐惧望着自己。

  “云喜?”他试着开口,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魇。

  这样的梦,他做了五十多年了。

  每一次都身临其境。

  死了,也会做梦么?

  “你不要过来啊!”

  女人受惊,崩溃大哭,紧紧抱着怀里的一团。

  “哇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从女人怀里传出来。

  覃颂连忙下床,却一个不稳跌在了坑坑洼洼的地上。

  女人抱着刚出生的女儿瑟瑟发抖,咬破的嘴唇渗出血,缩着身体摇着头。

  “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别卖女儿,我求求你了。”

  覃颂深吸一口气,手掌心摁在碎酒瓶上,他听见了掌心皮肉被割破的声音。

  好痛!

  他抬起手,看见了鲜血。

  瞬间,泪水决堤,一双浓眉皱成了八字。

  从来,没有一场梦像今天这般清晰。

  这不是梦!

  临死前,他的心愿成真了!

  他重生了!

  赶紧拔了手心里的碎玻璃片,他在衣服上蹭了几下血,一脸激动看向周云喜。

  周云喜被他别样的眼神吓得胆战心惊,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

  “覃颂,我求求你别卖女儿。”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卖我们的女儿。”

  “对不起!”覃颂心如刀绞抽泣了两声,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心窝。

  周云喜被他神经质的言行吓得更厉害,将女儿放到床上,扑通一声跪在覃颂面前!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要卖就卖我吧,别卖我们的女儿!”

  她疯了般磕头,完全不顾地上打碎的玻璃瓶扎进腿里。

  久远的一幕浮现在眼前,当年的他被她哭得心烦,一脚踢晕了她,抱着女儿就冲出了家门。

  再回来,妻子一把火烧了木屋。

  耳边的咚咚咚声唤醒覃颂的思绪,眼看着周云喜额头磕破出血,他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啊!”周云喜失声尖叫,疯了般推他。

  覃颂紧紧抱住她,哽咽道:“不卖,我不卖了,死都不卖。”

  怀里的女人僵住,不敢相信男人在哽咽,不敢相信他的怀抱会这么纯粹的暖。

  久久回过神,她瑟瑟发抖问:“真、真的吗?”

  “真的。”覃颂松开她,看着她额头红肿出血,眼泪止不住地流。

  “云喜我向你发誓,我绝不会卖我们的女儿!”

  周云喜呆愣地望着覃颂,从嫁给他成天挨骂,几天挨一次打,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个样子。

  自从怀孕后,他就天天在她面前念叨要儿子,说是生不出儿子,就卖女儿,直到她生下儿子为止。

  做了这么久的恶人,怎么会突然就变好了?

  他一定是故意哭给她看,先卸下她的防备,然后偷走她的女儿卖掉!

  对!一定是这样!

  她不能上当,但也不能惹怒她。

  “哇,哇!”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周云喜受惊地摇头,爬**抱起刚出生的女儿。

  她脸色苍白,看着刚出生的女儿饿得哭,顾不得其他,掀起衣摆喂奶。

  然,她身体虚弱,半夜生产,现在天都快亮了,一直没有吃东西,根本没有奶水。

  皱巴巴的小婴儿在她怀里拱着,小嘴努力**,一点奶水都没有,饿得撕心裂肺大叫。

  她愧疚、惊慌,慌乱无比。

  语无伦次哄着啼哭的女儿,“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妈妈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