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群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阻拦着艾尔伯特和罗森,两人废了很大的劲,却总是被人潮一点点挤回去。

  他们站在队伍的最中间,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肃穆而沉默的气氛几乎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们只能拼命地向前挤去,希望能到达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艾尔伯特突然感觉眼前一清,抬头望去,他真的已经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左侧站着的,是脱帽默哀的罗马人,哥谭市的黑帮教父,触不可及,高高在上的黑道大人物。

  右侧站着的,是静默肃立的马罗尼,哥谭市的第二大黑帮收听,马罗尼家族的当代家主,哥谭市仅次于罗马人的黑道传说。

  正前方,则是挥动着铁锹,往树坑里填着土的种树人,还有一群小孩。

  艾尔伯特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但他已经到了这里,就不打算再退缩,于是他小声地对罗森说道:“罗森,跟紧我。”

  “我们非得——”

  “闭嘴。”

  艾尔伯特几乎是将罗森生拉硬拽着扯向前方,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了过来,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

  然而所有人也仅仅只是看着,包括教父,包括马罗尼,没有人去阻拦这个记者的行为,只是目送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究竟是谁?他用了什么肥料?为何那些小树这么快就生发出新芽?那只猫头鹰是他训练的吗?

  艾尔伯特的心里不断迸出问题,又在心里不断加工成更具噱头,更能挑起冲突的新闻问题,他拉着罗森一点点走过去,几乎快要来到那个人的面前了。

  “我的意中人是个唐吉坷德一样的英雄。”

  耳中突兀地传进这句话,艾尔伯特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会带着话筒,如同拿着斩破黑暗的利剑;面对镜头,好像踏入神圣庄严的决斗场;身穿西装,犹如穿着坚不可摧的盔甲。”

  “他会用新闻揭露不公和黑暗,怒斥光明的消逝,如果他在同邪恶巨人决斗的时候死去,就将我与他合葬——艾尔伯特夫人,死于**。”

  “我可以为了这条路而死,但我不能让她为了我而受难——曾经的新闻人艾尔伯特,死于胁迫。”

  随着种树人的声音,曾经死在角落里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起,那是阿尔伯特竭力逃避,这些年来一直不愿想起的往事,这是他心底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是他死去的理想和爱人,是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

  骑士艾尔伯特,在沦落为巨人的爪牙之前,是位正派的剑士。

  林间忽然有风呼啸吹起,吹过呆立原地的艾尔伯特面颊,像是记忆中无数次为他抹去眼泪的那双手;周围的声音也忽然密集起来,有飞鸟与鹿,松鼠与雀等等。

  一只只动物从林间涌出,飞鸟展翅盘旋如同一阵旋风,刹那间几乎淹没了艾尔伯特与罗森,那鹿轻轻侧过身子,用柔软的脊背顶着他们的腿,逼得他们向后退去,不过片刻,两人就重新站回了人群中。

  等到他们站定之后,那些动物便如同风一般倏忽退入林中,见不到半点踪影,而与它们一同消失的,还有扛着铲子的种树人。不过此刻,艾尔伯特并没有继续采访的心情,他沉默着将罗森的摄影机按了下去,看着那棵萌生枝芽的树,半个小时之后便离开了现场。

  也许,从此以后,墓园的林边会多出一个哀悼的人。

  ......

  “马昭迪,最近有好多人跑来问你的事啊。”

  扛着铲子,和马昭迪一起走在路上的杰森对他说着话:“他们都知道我们是城里住着的流浪儿帮派,但他们都不知道你是谁。”

  “所以就想从你们那里知道?”马昭迪扛着铲子迈步向前,讲出的话经过罩袍之下变声器的修改,变成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声:“那你们有没有人出卖我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那就没事呗。”

  “但他们可能会怀疑是你,跟我们关系最亲近的就是你了。”

  “没有证据的怀疑是得不出答案的。”他回应道:“他们可能从我们去种树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怀疑到了我这里,但我只要嘴硬不承认,谁敢逼我承认?”

  “可你到底为什么不露面呢?”

  “我不想被当成神棍。”

  “嗯......刚才的场面确实很有圣者帕特里克的感觉。”

  “是吗?”

  “是啊,我之前听戈登警长说过,他是主的信徒,是绿色的使者,有动物自愿追随他,还有小精灵和他说话。”

  “你的记性很好嘛,戈登警长给你讲过的东西,全都能记住。”

  “我很聪明的!”

  马昭迪看着不自觉挺胸抬头的杰森,不由得笑了起来。

  “既然你这么聪明,我也教你点东西,怎么样?你知道七天以后是什么时候吗?”

  “七天以后......”杰森思索了半天,挠了挠头:“是什么日子啊?”

  “是清明节。”

  “什么是清明节?”

  “就是我那边的节日,祭祀,祭祖,扫墓。活着的人怀念死去的,从他们那里借到一点勇气和乐观,然后继续生活。”

  “哦......那就是跟现在差不多?”

  “可能要比现在更释怀一点——我教你首诗。”

  “你也会背诗?我也能学诗?”

  马昭迪白了杰森一眼。

  “我们平时只是不说话,不能完全没文化。”

  天空中此时又落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黑色的雨衣上,褐色的泥土上,还有林边翠绿的叶子上。

  “你们都跟着我学了一阵子拼音了,现在跟我读,清明时节雨纷纷。”

  于是一群略显笨拙的童声也就跟着学了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牧童遥指杏花村——”

  “好得很,再来一遍......”

  ......

  雨水和念诗的声音从叶片上一同滴落,逐渐融在泥土里,消失不见。

  此时正是春分过去几天,春水初生,春林初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