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皇帝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临近岁末,各处官员陆续入京述职,蝇营狗苟之辈目光多盯在无主的后宫,暗中经营。就连宫中各处的管事嬷嬷和太监都接了不少暗中的拜帖。

  理清宫中诸多纷繁复杂的各级关系,足以耗费他极大的心力。

  私军入京一事虽然顺利,但眼下又要考虑如何妥善安置,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这些事自然是由他亲自盯着方能放心。

  更何况还有朝堂政务和四邻安抚……

  白日之事已经足够让他心烦意乱,而昨日夜间,那原本用来助眠的“盘山云海”滴漏滴滴答答奔袭了一夜,发出极大的噪音,折腾得他整夜地辗转反侧。

  今早姚公公唤他起床时,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临睡前精神尚算作抖擞的皇帝,此刻双眼布满血丝,精神也越发萎靡不振。

  一大早便罕见的发了一顿脾气。

  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姚公公亦好不到哪里去,伺候完皇帝上朝后,他便去了珍宝局大发雷霆,把所有工匠骂的狗血淋头,个个吓得战战兢兢。

  珍宝局的管事人沙茳倒是趁着与姚公公潜邸时的交情,厚着脸皮问清原委。

  半晌后,他面露难色道:“如此说来倒是有几分棘手。”

  “怎么?连沙公公都开始畏难,这珍宝局上下两百三十人难道全是废物不成?”姚公公乜着眼骂道。

  “哪能呢……”沙茳陪着笑解释道,“您也知道,这‘盘山云海’滴漏乃是四皇子从番外寻回来的宝物,岂是寻常人能得见的?更谈何修缮……如今此物非但起不到安眠作用,反而成夜搅扰陛下,想来应是出了大故障,交由珍宝局修复即便修复完好只怕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不知道姚公公能否等得……”

  看着他滑不溜手的样子,姚公公突然哂笑道:“那依你之见呢?”

  “珍宝局在各处也寻得了不少能工巧匠,但这些草民出入宫廷毕竟不便,若是在宫外倒是容易施展,不如将此物送出宫去,由这些人与珍宝局匠人共同修缮?”沙茳笑着说。

  他那张脸上堆满了肥肉,姚公公盯了半晌。

  都是熟悉彼此的人,姚公公自然知道沙茳的意思——若是能将“盘山云海”修好,自然是珍宝局的功劳,但若是修不好……那便以民间工匠的性命逼着皇帝将此事了了。

  毕竟,整个大周谁不知道皇帝爱民如子,若是为了个助眠的物件迁怒民间百姓,陛下经营这么些年的名声便完了。

  若在以往,姚公公定然不接受这般小心思。

  但如今……皇帝的性子愈加乖张,他的日子看似风光实则成日提心吊胆,如今哪有精力去处置沙茳的小心思。

  横竖也不是他自己来修,若是真惹怒了陛下,便将沙茳推出去了事。

  “罢了,此事既是你珍宝局的事,咱家也不能外行指导内行,便依你所言行事吧。”

  于是,将“盘山云海”滴漏送出宫一事,便成了。

  只是此物刚送出宫不足一个时辰,竟然消失了。

  沙茳闻知此事后当场失禁。

  京城八巷中的一处医馆内,今日却传来郎中抱恙,闭馆三日的消息。

  而那个抱恙中的舒先生,此刻正围着“盘山云海”四处摸索。

  “此物果然与传说中的‘琉璃净皿’有异曲同工之妙,利用软管将人体内的血液逆行导出,通过血竭草滤出毒性后再注回体内,且不会污染体内血脉……妙极!妙极!”

  到了此刻,徐容容方才放下心来。

  “何时可以治疗?”今日已是腊月二十,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不多了。

  舒庆沉吟片刻:“此物基础原理已成,只需稍作改装即可……明日午时,便可开始试验!”

  “好。”徐容容长出一口气,“那就全仰仗舒先生了。”

  ……

  这一日,徐容容都没有出医馆。

  舒庆忙于改装“盘山云海”,既要绘图又要动手改造,忙得无暇他顾。

  于是研究血竭草用量的责任,便落到了徐容容的身上。

  待到她精疲力尽时,时间早已过了子时。

  她没有时间回侯府,只歪在医馆药房里那张狭小的椅子中小憩。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清冷的月光只探出头片刻,便又被阻挡在外。

  只是房中,却多了一个人。

  穆戎抬起手,指腹微微用力的按住徐容容的眉心。

  “唔……”少女嘤咛一声,便舒服的睡沉了。

  穆戎俯下身,将少女抱起来,让她横卧在自己怀中,而他自己坐回圈椅之中。

  他坐的憋屈难受,而少女的睡姿却比方才舒服了不少。

  徐容容无意识的将头在穆戎怀中蹭了蹭,呼吸逐渐平稳。

  少女的身上满是药香,微苦却让人安心。

  穆戎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彻夜不归,下次再犯定要好好罚你。”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微凉的气息洒在耳畔,怕痒的徐容容缩了缩脖子,向他怀中倚得更深了些。

  一夜过去,当晨曦透过窗子照进来时,徐容容悠悠醒来。

  她还歪在狭小的圈椅中,但奇怪的是全身竟无一丝酸痛之感。

  只是,此刻的她满心尽是解毒之事,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心中的怪异之感不过转瞬即逝。

  刚出药房的门,就看见舒庆迎面而来。

  他头发比之往日更乱了几分,但精神却异常抖擞:“成了!”

  满脸俱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比原计划提早了半日,徐容容有些惊讶。

  舒庆抹了把脸,他方才直接用冷水洗了把脸,连擦拭都来不及就前来报信:“一会便可开始试验!”

  虽然徐容容昨日并未有半句催促之言,但他能看出来她的紧张和急迫。

  于是这一整夜,他不眠不休。

  徐容容亦点了点头:“血竭草的用量我亦已心中有数。”

  他笑着说:“成败便在今日这一举了!”

  他说的信心十足,但唯有自己才知道……此刻的他心如擂鼓。

  今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