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赶到拂柳院时,看见守在一旁的金河玉江,心中陡然一沉,没由来闪过一抹慌张。

  戚缙山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是她逼死了他的母亲?

  “老夫人如何了?”她低声问玉江。

  玉江摇摇头,面色不佳:“救下来时,已没了呼吸,如今苟圣手正在里头施针。”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拉紧了肩头的粉色斗篷,准备推门而入。

  门内,屏风后,苟子涵正喋喋不休:“好久未曾这般打仗过了,这一晚上,又是给你诊脉熬药,又是救你母亲,你知道我的诊金有多贵么!”

  他钻着手上银针:“你也是,今**夫人不是未受伤害么?怎么就激得你情绪不稳了?”

  苟子涵想到自己赶到栖海院时,戚缙山双目通红,手中握着一只木雕用力地刻着,衣袍上木屑成堆,混着他指尖沁出的鲜血。

  整个人漠然得可怕。

  还以为是他母亲的事刺激了,可苟子涵为他熬药后,方才渐渐明白,戚缙山似乎是因为谢明月才变成这样。

  “你这样不行,人总有个磕碰,何况你这等家世,人口纷杂、繁文缛节,她是正妻,总会遇到些事,不可能护得和个鸡蛋似的。”

  他谆谆教诲,怎料戚缙山冷漠打断:“为何不可?昔日武帝娥后,不正是如此?”

  娘哎!

  苟子涵恨不得打他一巴掌。

  “你和谁比不好?和武帝比?那我问你,武帝为娥后殉情,乃至后世将娥后尸骨挖出鞭笞,你也要学?”

  戚缙山不语,神色却说明一切。

  苟子涵挠挠头。

  没救了。

  榆木脑袋。

  谢明月停在门前,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病了?

  她多想冲过去仔细地看看他,可想到躺在床上的云氏,心绪又一寸寸勉强压了下去。

  说不定,正是因为他的母亲……

  她绷紧了下颔,轻敲门后,步入房内。

  “夫君、苟圣手,”谢明月微微点头,不敢细看戚缙山的神色,“母亲她……如何了?”

  “没事,脸色发紫是憋的,现在昏迷,明日就好了。”

  苟子涵挥挥手,无所谓道。

  戚缙山都不担忧他老娘,他就更不在意了。

  况且,做出那种事的人,若非有戚缙山这层关系,他才不救呢!

  谢明月的神色有些僵硬,沉默一瞬,还是看向了戚缙山。

  还好,还未酿成大祸。

  “好了,你有人陪,那我回去睡觉了。”

  苟子涵大大咧咧一拍他的肩,捞起药箱飞速开溜。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叮嘱:“别忘了按时服药!”

  戚缙山眯了眯眼,心底给苟子涵记了一笔。

  谢明月的眉头瞬间皱起来,走到他面前。

  “做什么要服药?”

  她明知故问,他胜券在握。

  “夫人方才不是都听见了?”

  谢明月猛地抬头,撞进戚缙山深沉如海的眼眸。

  她微微皱眉。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不该拼命隐瞒她吗?

  他这么说,她岂不是该痛哭流涕地感动才行?

  可她哭不出来。

  虽然心中动容,可谢明月依旧委屈。

  那日冷脸的,是他,今日不穿她衣裳的,是他,病了不告诉自己的,还是他。

  自己不长嘴,休想将黑锅甩在她头上。

  “嗯,我听见了,”谢明月沉沉开口,瞥见床上的云氏,心底有些别扭,“你母亲还躺着呢,这些事,能否私下再说?”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看得她心底发毛。

  这又是怎么了?

  半晌,他缓缓开口:“好。”

  谢明月松了口气,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没想到下一秒,戚缙山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出了云氏的院子。

  她张了张嘴:“你、你母亲……”

  云氏才从鬼门关徘徊回来呢。

  “不死就行。”

  戚缙山将她放下,随手抵在身旁一棵百年老树旁。

  他俊美的轮廓,在树影下忽明忽暗地蛊惑她。

  谢明月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什么叫不死就行?

  怎么云氏的死活,在戚缙山口中和一头猪似的?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绪,戚缙山轻轻捏住她垂在耳边的长发。

  “夫人,你的担忧不会成真。”

  她的担忧?

  是指戚缙山因为云氏的事迁怒于她?

  谢明月扑闪着睫毛,犹豫道:“可你……”

  “我既然出手帮你,就不会在意这件事。”

  他看着她有些眼红的模样,浑身坚持的克制如潮水褪去,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

  “错的是我。”

  温度透过薄薄的软锦,熨烫在谢明月心上。

  感受到身前男人轻微的颤抖,谢明月面色凝重地环手抱住他。

  怎么抖成这样?

  “戚缙山?”她微微扭开头,看了一眼他,脸色顿时变了,“你怎么了!”

  对上那双通红的双眼,谢明月死死掐住手心,惊慌道。

  “是不是要服药?梧桐,快去拿……”

  “不用。”

  戚缙山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摁在怀中,不住地贴在侧颈处摩挲。

  “昭昭、昭昭……”

  谢明月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推开他,在心底大骂苟子涵跑得快,也不给她说清楚戚缙山到底怎么了!

  戚缙山似乎疲惫到了极致,居然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她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谢明月朝远处的玉江比了个手势,玉江蹑手蹑脚上前。

  “大爷究竟怎么了?”

  她轻声问。

  玉江欲言又止,见戚缙山闭眼靠在谢明月肩头,呼吸匀称,只得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她。

  谢明月好奇地接过来。

  翻看两页,发现这似乎是……

  云氏写的手记?

  云氏居然会写字?

  她心中巨震,单手翻着那本册子细看起来。

  云氏会写的字应当不多,每日所写很简单,只有在记录到戚缙山的事时,会多写一些。

  她慢慢翻看着,心中越来越五味杂陈。

  透过这本手记,她看到了戚缙山的成长痕迹,也看到了一位母亲辛苦拉扯独子的拳拳母爱。

  任谁看了云氏这些记载,都要哀叹一声。

  好端端的,为何变成了如今这样?

  谢明月继续往后翻,看到后面,眉头越锁越紧。

  云氏的记载逐渐改变,尤其是戚缙山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后,她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满篇的文字,全都变成了一个词。

  虚荣攀比。

  云氏惊喜爱子出色,主动寻了顺清侯的行踪,不顾戚缙山意愿,一味进入侯府,此后每一页纸,俱是她深沉的野心。

  她要当一品诰命,她要扬眉吐气,她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从这开始,云氏全然变了。

  爱子对她来说,变成了博宠的工具。

  谢明月一颗心起伏交错,涌上一股酸涩。

  所以戚缙山是看到了这些,才……

  她继续往后,到戚缙山娶她之时,云氏的字迹堪称癫狂,通篇都是诅咒与谩骂。

  谢明月凝神细看,字眼间,竟全是云氏曾在他们之间做过的恶事。

  她洋洋洒洒记录下来,十分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