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璎几次看箱子,箱子里的时间天气都不一样。

  唯独不变的,是这个叫做韩烈的小人一直在忙活。

  一会在菜人铺救孩子,一会在巷子跟人厮杀,从巷子口砍到巷子尾不带眨眼。

  早上对战四角白鹿,下午组织祭祀,黄昏在工地上搬砖修城墙。

  一股子牛劲,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声眼里有活。

  还有组织分米并设计杀死了这座小城的主官。

  被饥民投石生生砸死的郡守,确实是贪墨了赈灾粮饷。

  可韩烈作为一个途经此地的外来人,他如何在短时间内摸清郡守贪墨之事?

  并且,立誓后趁着声威正高时,挑破郡守贪墨粮秣的事实。

  直接致郡守被百姓乱石砸死。

  现在韩烈虽官职不变,却已经是这座城池的实际指挥者。

  这一切都瞒不过秦璎的眼睛。

  可……那又如何?

  论迹不论心,有手段只能说明他的脑子和他的胸肌一样发达,这是好事!

  韩烈赤着脚弓腰推动一辆木头车,上面摞满城砖。

  夕阳晒在他的背脊,隆起的漂亮肌肉线条让秦璎满意唔了一声。

  “耍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选代行的‘神使’,当然选有能力心眼不坏还养眼的!

  他八块大腹肌哎!

  秦璎轻咳一声,提醒自己现在是正经神,得干点神该干的活。

  她这念头一生,眼前云层忽而拢起又散开。

  箱子中的场景变换,竟是眨眼来到了郡守府上方。

  下午举办过祭祀之仪轨,郡守府前庭中还残存着白茅草燃烧的灰烬。

  秦璎看了看放在脚边的米袋和药品。

  视线落在了郡守府后院。

  莫看箱子里的小城土黄土黄,饿死无数人。

  郡守府官署也陈旧不堪。

  但后院的郡守住处,却是画栋雕梁,花树带金。

  油亮瓦顶在整个城中黑亮奢华得格外瞩目。

  这里原本住着郡守的家眷。

  郡守身死后,这处苑囿险些被愤怒的饥民冲进去夷为平地。

  幸而韩烈不弑杀保有理智。

  他明白这些愤怒的百姓冲进去,会对妇孺做下恶事。

  因此将郡守的家人老小护住,暂扣押保护起来留作后手。

  这大片的楼台苑囿就空了出来。

  秦璎琢磨一下,开始动作。

  轻轻挥手,拂开了挡住影子的火烧云。

  她的影子投下,霎时间整座城都暗下。

  这异常自然引得城中骚乱,尤其郡守府中看守更慌。

  郡兵手里的长戈失手滑落。

  “神,神……”

  神又出现了!

  他本想这么喊的,但后半句话哽在喉中,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尖叫一声。

  因为,他看见神正朝着郡守府伸出手。

  张开的五指阴影,笼罩了整个郡守府。

  神,要毁灭郡守府?

  郡兵连滚带爬跑开,却看见云层中探下一样东西。

  一块像是上过浆般**的巨布,卷成筒状正好悬在郡守府上方。

  这巨布五颜六色,上面有比人高的字还有些画。

  郡兵大字不识,哪认出这种神界的字。

  幸而,有识字的。

  一个人影像是被狗追一般窜出。

  花白头发散落的郡中李主簿,一改往常矜贵清高,疯了一样仰头看天。

  “是上神启示!”

  李主簿双目圆瞪,辨认那巨布上的极为规整玄妙的文字。

  他想记录下来,奈何出来得急,无竹简无笔墨。

  他心一横,一指张嘴仰头看天的郡兵:“你,过来!”

  一脸憨直的郡兵看天又看他,立时摇头:“不去!”

  李主簿往常用鼻子眼瞧他们这些郡兵,现在唤他过去必无好事。

  被拒的李主簿气急,跳脚骂道:“混账东西!”

  但郡兵不过来他也无法,最后只得一撩衣摆,撕下一截自己的里衣。

  举着手指迟疑了一下,这才龇牙咧嘴咬下。

  他本想以血记录,但怕疼没咬破手指,便又去瞪那郡兵。

  憨直郡兵看他模样,晓得他要以血记录神文。

  灵光一闪,走了过来。

  见状李主簿还道他是来奉献鲜血,嘴上夸道:“算你识时务。”

  下一秒,李主簿枯瘦的手被郡兵捏着,在长戈刀刃上一划。

  李主簿的手指肚破开一个小孩嘴长的伤口,鲜血小喷泉似的呲出来。

  憨直脸的郡兵还笑:“您不用谢我。”

  李主簿面皮抖了两下,最终暗骂了一声。

  “彼其娘之!”

  他垂头,在撕下的米黄里衣上记录神文。

  因巨布卷起加上角度问题,上边的字李主簿看不全,只勉强记下几个。

  李主簿小孩嘬奶嘴一般,把冒血的手指头放在嘴里**。

  解读琢磨这些缺笔少划的字。

  “重拾自信,一展雄风?”

  郡兵也凑脑袋看了一眼,但不认识。

  他正要捅咕李主簿,问神下了什么指示时,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第一粒,第二粒……

  生米独有的香气飘散,半人高的米粒汇聚成瀑布,从天上落下。

  尽数堆积到了郡守府后院。

  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了满城百姓的惊呼。

  很快,郡守府后院中便被堆积的巨大米粒淹没。

  还在修城墙的韩烈,披上衣向郡守府赶来。

  一脸憨直的郡兵,见米粒汇集的潮水朝着大门处涌。

  他大嗓门扬声高喊:“快,快关门!”

  李主簿被他的大嗓门惊醒。

  呸一下吐出含在嘴里的手指。

  望着倾倒进郡守府后院的米,他突然双目蓄泪。

  武威郡原本是西北大郡,如今凋敝至此,又岂能怪郡守一人。

  他们这些沉默者受益者,同样助纣为虐。

  李主簿一跪,伏地忏悔痛哭。

  “想我年少时心怀壮志,要改变这黑暗的世道。”

  “然岁月流转,我谋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大义,竟忘了初心与奸佞之人沆瀣一气。”

  李主簿默念了一遍神启:“重拾自信,一展雄风。”

  天上降下的白米为食之根本,喻生活之资。

  ‘重拾自信,一展雄风’乃激励众人不可因困境而丧志。

  上神在启示众生,当以自信为本,展雄风冲破黑暗。

  李主簿脑门重重磕在石板地上,涕泪俱下。

  “我悟了!上神!”

  忏悔完,他狂信徒一般握拳高喊:“吾等誓要重振雄风!”

  在他带领下,郡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却都莫名其妙跟着喊。

  一路从城墙骑马赶回来的韩烈脚步微顿。

  韩烈:?

  重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