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妈点点头,,“被公家处决死的。她娘家爹除了是瘫子,身上还有别的病。为了给她爹治病,她娘为了几百块钱的彩礼,狠心把她卖给了外镇一个大她十几岁的老光棍。那老光棍是个酒鬼,一喝多了就打她,前后把她打流产了三回。李二花一想报案,婆家人就把她关起来,饿她也不给她出去。终于她抓到了一个机会,半夜趁大家都睡觉的时候,拿了把斧子把老光棍给活活砍死了。要说这丫头也傻,砍死了人她也不跑,就那么呆愣愣地坐在老光棍的尸体旁边,派出所的警察同志给她戴手铐抓她的时候,她都木木的,没有表情,也没有反应。”

  蒋大妈叹了口气,神情些许悲伤,“这事是你弟头两个月回来跟我说的,当时的处决现场,你弟厂里还有人去看了。听说当时她哭得那叫一个惨啊,嘴里还喊着什么‘血债血偿’的。她娘家爹前两年就死了,娘家这边就她妈去的。她妈可能心里觉得对不住亲家,砰砰砰地磕头给人家赔罪,听说磕了一地的血,人家也没给她一个好脸色。哼,要不是有公家人在场,我估计她娘家妈都能被婆家人活活打死。”

  蒋丽丽低头不语,上学时她跟李二花是顶顶好的朋友,哪怕下了学也会约着一块去割猪草,采草药卖钱。

  后来各自结婚,李二花又嫁去了外镇,逢年过节也不回娘家,所以两人也就断了联系。

  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了。

  蒋丽丽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手抵着地慢慢地爬起来,失神地往门口走,连金宝在后面喊她都没听见。

  蒋大妈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安起来,她把李二花的事讲给她听,可不是让她为曾经的姐妹情感到难受的,她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其实,蒋丽丽说的话,蒋大妈没有一句不懂的,她知道自己一碗水没端平过,也知道自己通过压榨闺女来补贴儿子。

  可她也没有办法啊!

  外嫁女就是外嫁女,摔盆儿就是摔盆儿。多少年来,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

  再说了,她从小接受的也是这样的教育:

  小时候,她娘说当姐的就是要多照顾弟弟;等她结婚了,她娘又说有啥好事得多想着娘家弟弟,这样以后受婆家欺负时弟弟才会护着她;等到弟弟也娶了媳妇,她娘又说弟弟的小家庭过得也不宽裕,所以这次她爹住院的医药费得她这个当姐的掏……

  和儿子比,蒋大妈知道自己确实亏欠闺女一些,可要是和村里别人家的闺女比,她又觉得自己是个十分称职的母亲。

  她家蒋丽丽可是上了学的,还足足上了五年,虽然说后来让她下学了,可好歹没在婚事上难为她,没逼她嫁给什么**瘸子老光棍,而且她结婚后的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再说了,别的先不说,就说丽丽那个胡搅蛮缠的婆婆,按常理说,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孙儿,搁谁都得乐得合不拢嘴吧?可她那亲家就另类,非说什么金宝出生的日子不好,会克她老宋家。

  丽丽坐月子,她说自己年纪大了,没有能力照顾儿媳妇,托村里老太太转送了二百块钱过来就算完了。

  一晃几年过去,金宝都要上小学了,亲奶奶一天都没带过他,反而是她这个姥姥,经常操心金宝的吃喝,逢年过节还给他做新衣服。

  蒋大妈心里忿忿,虽然她对金宝好也有一部分想拉拢蒋丽丽,好让她继续为娘家出力的想法,可那新衣服是真穿在金宝身上的,饭菜也是真吃进他嘴里的。

  相比之下,村里其他人家的闺女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从村头溜达到村尾,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一抓一大把。

  三四岁捡柴禾,五六岁扫地刷碗,七八岁洗衣服,十来岁就能给一家子做饭了,等到十二三岁,大人就开始带着下地干活了。光是各种家务活她们都做不完,压根没时间念书。

  就这样一直干活,干活,就像是被大人训练出来的的干活机器,干很多年很多年的活。

  等到了说婆家的年纪,她们的爹娘压根不管闺女有没有意中人,谁家出的彩礼高就把她嫁给谁,才不管男方是瘸子、瘫子还是**,要是有儿子娶不到媳妇的,闺女就会被拿来换亲。

  不管是换亲还是嫁给瘸子、**、老光棍,真正过上好日子的不多,大多数都摆脱不了给婆家当牛做马兼生育机器的命运,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总结起来就是:水深火热,猪狗不如。

  蒋丽丽浑浑噩噩地往家走,金宝跟在身后气得小脸通红。

  刚才娘和姥姥说的话,他都听懂了,姥姥偏心,背着他偷偷给舅舅做红烧肉和鸡蛋。舅舅也坏,自己偷偷吃光了好东西,一块都没有给他和他娘留。

  哼,他再也不给他们喊姥姥,舅舅了。等他长大了,他也不给他们买好吃的。

  走到了自家门口,蒋丽丽的精神才好一些,感觉衣角被什么扯着,她一回头,看到金宝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娘,我饿!”

  摸着金宝的小脸,蒋丽丽猛然惊醒,李二花都死两个月了,她娘现在才说?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说?

  她眼睛眯了眯,为了继续压榨她,娘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望着太阳下自己瘦小的身影,蒋丽丽突然自嘲地笑了,需要她付出的时候,娘叫她“闺女”,被她质问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成“蒋丽丽”“泼出去的水”了。

  呵呵,凭啥?

  蒋丽丽擦干净眼泪,蹲下身,神色凝重:“儿子,饿了吧?想吃红烧肉是不?娘带你去买肉,回来给你做一大碗,以后啊,咱谁也不靠了,只靠自己。”

  金宝点点头,举着小手替娘擦眼泪,“好,金宝陪娘去买肉,以后金宝好好的,不惹娘生气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往齐家去,可惜因为太晚了,肉已经卖没了。

  金宝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到嘴的肉又飞了。

  蒋丽丽心里也失落,一鼓作气想奢侈一下结果铩羽而归,她不解气。

  “儿子,要不咱们明天再吃?娘跟你保证,娘明天天一亮就过来买,好不好?”

  金宝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小声地哭着:“娘,金宝想吃肉……”

  儿子委屈巴巴的模样,让蒋丽丽心疼得紧,可眼下家里也没肉,鸡圈里那几只鸡还得留着下蛋。

  娘俩儿默默地往家走。

  走到村卫生室附近时,蒋丽丽远远地看到她婆婆正在和王大夫吵架,确切地说,是她在单方面斥骂王大夫。

  蒋丽丽灵机一动,牵紧金宝的手,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走着走着,金宝感觉出来不对,他指着不远处的河堤:“娘,你要去哪儿啊?咱们家不是这个方向的,再走就到河边了。”

  蒋丽丽望了望周围,压低了声音:“儿子,小点声,今天没有红烧肉吃,娘给你弄鸡腿吃。”

  听到有鸡腿吃,金宝眼睛一亮,他咽了口口水,也有样学样地做贼似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小声道:“娘,哪里有鸡腿呀?我想吃鸡腿。”

  蒋丽丽往前面树荫底下的石头一指:“你在石头这儿坐等着,娘去给你**腿。”

  说着,蒋丽丽把金宝安置在树荫下的石头上,自己贼溜溜地钻进了一户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