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

  姜河心头有着愧疚,放在少女香肩的五指情不自禁攥紧了些。

  这丫头,一直都是感性的。

  容易开心,更容易伤心。

  可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不会抱怨,相反还会自我安慰,很快又能恢复成那个元气满满的金发少女。

  不过,少女面容虽尚显稚嫩,眉间眼角却流转着一丝母性的光辉:

  “要是衿儿能喊我师娘……这一生,都没有太多遗憾了。”

  姜河本以为衿儿会有些不乐意,因为衿儿一直都隐隐不想要有师娘,这小丫头就连别人亲近他都不乐意,何况是自己给她找个师娘呢?

  但出乎姜河意料的是,今天的衿儿格外的乖巧,她双手抱着金发少女的脖子,将小脸靠在他手的那一侧,一双黑眸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知在想着什么。

  姜河吃味着弹了下小女孩白洁的额头:

  “这小丫头,竟然想和师父抢师娘!没门!”

  凤苏苏唇角含笑:

  “有什么抢不抢的呀……我以前就一直觉得,你三个徒弟就像你女儿一样,不分彼此的呀。”

  什么女儿!

  姜河抽了下唇角,如今旻心已然和他**,再说像女儿,姜河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辩解道:

  “怎么像女儿!分明……像妹妹,你看旻心对我像是对父亲的态度吗?”

  “唔……若仔细分辨她们对你的态度,是有点不一样呢。”

  凤苏苏将怀中的小女孩抱紧,歪着小脸想着姜河的三个徒弟,盘点道,

  “我看呀,旻心对你确实像是对哥哥,既会亲近,也会任性。元夏对你倒是像是对师尊……除了那一件事情,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想通,元夏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苏苏指的那一件事,便是姜元夏囚禁姜河。

  “那衿儿呢?”姜河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嗯……衿儿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你的女儿,天天缠着你要着抱抱。嘿嘿,除了相貌不像,衿儿这么精致好看,而你则……”

  凤苏苏欲言又止,眼眸不由得在怀中冷淡精致的小萝莉和眼前高大精壮的男人之间游离,却见男人脸色一黑,连忙缩着脖子小声道,

  “不是说你不好看啦,在苏苏心里,姜河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

  少女的话很真诚,可配合她畏畏缩缩的神情,让人不免以为是被人恐吓强逼说出。

  姜河刚想揪少女的脸蛋,从金发少女的怀中,忽然传来女孩平淡的嗓音:

  “爹爹……”

  两人听见女孩稚嫩的嗓音,俱是一愣。

  凤苏苏眼睛弯弯,噗嗤一笑:

  “嘿嘿,这下就连衿儿都觉得你是她爹爹呢。”

  金发少女颇觉有趣,亲昵地用小脸蹭着冷淡小萝莉的微卷黑色长发:

  “衿儿,再喊一声听听可以吗?嗯……叫师娘娘亲也行哦。“

  金发少女本只是抱着一丝丝希冀,并不觉得连师娘都不愿意喊出口的衿儿,会喊娘亲。

  可结果,黑发小女孩竟同样低声道:

  “娘亲……”

  “诶……诶????”

  比起欣喜若狂的金发少女,姜河神色恍惚,他僵硬地握住衿儿的小手,不自在地笑了笑:

  “这丫头,自幼便没了父亲,当我刚收养那时候,经常会喊我爹爹……”

  很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心脏为之共鸣颤动,

  然而,这种心脏共鸣的感觉同样很熟悉。

  在八年前,当他听见奄奄一息的女娃对他轻声喊着爹爹之时,那时的他心脏就止不住的跳动。

  似在恐惧,又似在激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害怕来的是如此莫名其妙。

  何等的莫名其妙?

  像是梦中时常出现的钢铁飞鸟,铁皮马车一般神怪陆离,陌生到让人胆寒,无所适从,仿佛来到地狱或者仙界。

  何等的害怕?

  就像是梦见那对凡人夫妇般,肉体便会自发地产生疼痛——这恐惧从心理到生理,如海水无孔不入地钻入沉溺于深海中的溺水者。

  “你我……恩不断,意不绝,生生世世,爹爹。”

  天道倾颓,日月沉沦诸星黯淡。

  仙人咳血,被钉在高天之上。

  头颅滚动,黑漆漆的眼眶正对着他流着血泪。

  一只无瑕到带着神性的手,悄然按在他的天灵盖上。

  “孽障!”

  老姜河豁然睁开眼,伸出手掐住女娃的脖颈,将濒死的女娃提起,双目赤红。

  “爹爹!呃——”

  女娃惊慌失措,脏兮兮的脸蛋憋的通红,她的小手还在擦着男人额头上的冷汗,两只脚丫在空中胡乱的扑腾着。

  直到女娃的挣扎力道减弱,喉咙发出“嗬嗬”之声,老姜河才愤然将女娃随手丢在地上。

  “扑腾。”

  女娃娇小的身体重重摔在墙角之上,她脸色发青,哭泣道:

  “伯伯,衿儿错了,衿儿……认错人了。”

  “认错人?哼!”

  老姜河不悦甩袖,不顾女娃年龄尚小,狠声道,

  “你给我记住,我是收你当徒弟,并非义女!”

  “衿儿……衿儿知道了。”

  瘦弱不堪的女娃,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泪花,她奶声奶气地道。

  然而,老姜河向来铁石心肠,他皱眉:

  “昔日,我给你的金银珠宝,你这么快就挥霍一空?哼!小小年纪就如此挥霍无度,难怪村民都说你是怪胎!”

  “衿儿没有……”

  女娃抽泣地擦着眼睛,抽噎地快要说不出来话。

  “不要狡辩!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没想到还喜欢说谎,罢了,念你今后是我徒弟的份上,就饶了你这一次。”

  他自然知道,他送给女娃的首饰都被村民夺走。

  残缺的小耳朵,脱臼的手腕脚踝……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林衿蜷缩成小小一团,一地的血泊以这个小奶团为中心蔓延着,嘴里还意识不清地喊着:“是伯伯给衿儿的……你们不要抢,要还给伯伯……”

  女娃张了张嘴:“伯伯——”

  “闭嘴,不要狡辩。”

  老姜河饶有兴趣地望着女娃的神情。

  漆黑好看的大眼睛里是满溢而出的委屈,小巧琼鼻通红通红的,不停**气,唇瓣死死地抿着。

  “唉。”

  老姜河轻叹一口气,一丁点都不嫌弃地将脏兮兮的女娃抱起,神情柔和,就像方才发怒的人不是他一般。

  “别哭了,我……不,现在改自称为师了。虽你乃天生劣种怪胎,但为师并不介意。”

  “伯伯——”

  被他温柔抱起的女娃,心底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发泄,她哭的满脸泪水,抱着老姜河不肯撒手。

  “走吧,听说,你还有个娘亲?带为师去见见她吧。”

  老姜河**女娃的耳垂,女娃眉心下意识因为疼痛蹙起,然而下一刻新奇地眨巴着眼睛,舒服得哼哼唧唧。

  “这便是一气诀,等你长大,为师可以传授给你。”

  老姜河微微一笑,但凡他手掌抚过之处,那些伤势便会在一气决之下飞速痊愈。

  他目光带着些许探寻,落在村中那座偏僻的小屋中。

  而在那里,便住着这个女娃的娘亲。

  以这女娃的根骨来看,她的娘亲,想必并非凡人,却为何终日瘫痪在这座小屋里?

  ……

  “姜河?姜河?”

  凤苏苏急切地抓住姜河肩膀晃动着,就在衿儿喊完爹爹没多久之后,姜河忽然失了神,痛苦地捂着额头闷哼着,冷汗止不住地从发鬓流下。

  “没事,刚刚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姜河大口吸了几口冷气,头疼欲裂。

  幸好此时衿儿在身边,不用姜河说,黑发小女孩就认真地给他**太阳穴,在暖呼呼的小手按摩着,疼痛渐渐消了下去。

  “真的没事吗?可你刚刚……都快站不稳了。”

  凤苏苏刚还在因为衿儿的主动而雀跃的内心,现在紧张地坐立不安。她一只手托住衿儿,另一只手也赶忙拿着一个手帕给姜河擦着汗。

  姜河苦笑地推开金发少女的手帕:

  “已经好了,这是老毛病,早就习惯了。只是……以前对不起衿儿这丫头啊。”

  他握住衿儿白软的小手,几乎不敢看向这个女孩。

  以前的自己,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过分到姜河都想狠狠给自己来上一刀。

  “爹爹?”

  黑发小女孩迟疑着,带着探寻,小声喊着他。

  姜河本想让这丫头改正称呼,可想了想以前衿儿只是不小心喊了他爹爹,便被他捏住脖子,于是心头终有不忍:

  “衿儿爱怎么喊就怎么喊哦,不过别忘了为师不是衿儿真的爹爹,只是你的师父哦。”

  这丫头……莫非从小时候开始,就隐隐把自己当成父亲对待?

  她和旻心元夏不同,收养的时候年龄更小,而且是单亲家庭,生活在一个凡人村庄里饱受排挤,可能因此希冀着父爱。

  像旻心从小就独自在山林中长大,独来独往,缺少和社会接触,对父母一词没有什么概念。

  而元夏则自幼在双亲的疼爱中长大,加之心智健全,更不可能“认贼作父”。

  “干嘛强调这个啊?”

  凤苏苏见姜河现在浑若无事的样子,提着的心也放了下去。

  她不解问道:

  “你肯定不是衿儿亲爹爹呀,衿儿其实也不是小孩子,咋可能认错呢,而且,就算是真爹爹又怎么样?你这样说,说不定衿儿会伤心的。“

  姜河摇摇头:“不,该说的事情,还是需要说清。衿儿这丫头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实际上,姜河不清楚他为何要强调。

  他莫名想起方才的那一声“恩不断,意不绝。”

  那句话他从未听人说过,是在极度头疼时产生的幻觉吗?

  姜河并不清楚是否是幻觉,但他知道,那个声音喊自己便是喊“爹爹”。

  但他从未有过女儿,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娘亲——”

  衿儿喊完姜河之后,又抬起精致的小脸,轻轻地唤着。

  虽然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语气便如称述一般缺少感情,但还是让凤苏苏热泪盈眶:

  “呜呜呜……”

  这丫头,至于这么感动吗?

  姜河失笑,却又忽然想起在刚刚仿佛幻觉的画面中,滚到他脚边的头颅。

  那是一个女子的头颅,尽管面部血肉模糊,眼球地被人挖去,留下漆黑的眼眶,但只是从她残缺的五官和脸型来看,依然能让人依稀得窥其风采一二。

  他一阵心悸,涌上难以言喻的悲怆。

  “轰!”

  正在此时,轰然巨响在高空之上炸响。

  地面摇动不休,天地间的灵气近乎疯狂地被人攫取着,狂风不止,卷动衣袍烈烈作响。

  “铮——”

  海量的灵气汇聚成狂暴的云团,一声锋锐到极点的剑鸣骤然高鸣!

  “妖女,不知这一剑,你可接得住?”有男人戏谑轻笑。

  这声音……是萧黯!

  姜河瞳孔一缩,举目望去,果不其然,此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萧黯。

  萧黯一袭白袍飘然出尘,风姿鹤立,剑眉星目,他神情轻佻,唇角噙着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意,恍若仙人降世,浪荡红尘。

  论卖相,萧黯无疑是极佳的,引得上京不明所以的小娘子目不转睛,掩嘴惊呼。

  当然,最让人瞩目的是他背负的那柄神剑。

  剑柄颤动着,欲要从剑鞘飞出,还未出鞘,已有响彻寰宇的争鸣之声!

  “呵,身为玄英首席,却甘为女人裙下犬。”

  面对萧黯骇人的气势,一袭红裙,妖娆妩媚的女人却不以为然,嘲讽道,

  “你如今亦是神感教中人,怎敢对我出手?”

  上京之中,不乏眼力不凡的修士。

  有人惊呼道:“萧黯,这是要杀了阴阳圣子帮姜元夏铺路吗?”

  这女人,便是阴阳殿圣子韩安梦!

  不知是否是错觉,姜河眉目一蹙,这韩安梦方才似乎撇了他一眼,面对萧黯尚且勾起的唇角,在看见他后立马沉了下去。

  这女人认识自己?

  姜河警铃大作,联想到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莫非,还真是这擅长双修之道的阴阳圣子做的手脚?

  萧黯闭目不语,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面色庄严。

  “铮!”

  刹那间,神剑出鞘,夺目的剑芒竟压住炽日光芒,让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势不可挡地斩向韩安梦。

  神剑之威,势不可挡!

  哪怕萧黯并非故意而为,可神剑方一出鞘,自有滔天剑意。

  诺大上京尽被剑意裹挟!

  一时间,血溅满城,无论是修士亦或者凡人,全被这滔天剑意无差别袭击。

  “蹭!”

  有看热闹的练气散修猝不及防,被剑气千刀万剐,血水横飞。

  “快逃!传说竟是真的!”

  修真界早有传闻,玄英仙宗的神剑乃天道化身,视苍生为草芥,任你是人是妖,是友是敌,一旦神剑出鞘,一概无差别杀戮!

  只是这传闻太过荒谬,难以让人信服。

  倘若如此,若剑主御使神剑,岂不会残杀亲人手足?

  “爹!娘!“

  有稚子悲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