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p>
苏大为跟着高大龙和小桑来到了一片巷子。</p>
这是长安县六十四坊中的永和坊。</p>
与丰邑坊只隔了个待贤坊，高大龙和苏大为对这里都十分熟悉。</p>
西市这边三教九流，贵人都不会住在这附近，一般朝中大员和门阀贵族住宅，都距离皇宫较近。</p>
永和坊与延平门较近，都属于长安的近外围。</p>
平民一般多住于此。</p>
一些不良人，也会在这里落户，图这边房子便宜。</p>
绕过巷陌，高大龙带着苏大为来到一处僻静的宅子，指着其中一间“就是这间。”</p>
苏大为左右看了一下，巷子没什么人气，没看到有陌生人。</p>
“这里的住户？”</p>
“原本有几家闲散户，出了事后，县衙派了差役来看过，我们的人就混在差役里查看了现场，然后以县衙的名义，封了这间屋，左右的邻居也清了出来，将他们迁往别处。”</p>
“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p>
“若我们倭正营的人来查案，被那些人看到了，传出去不好。”</p>
“也是。”</p>
苏大为点点头“进去看看吧。”</p>
外部的环境看过了，无甚出奇，就是一排低矮的土房，属于平民区常见的那种。</p>
这里距离皇城较远，房价便宜，在这里住的，也多为平民。</p>
凶案现场的房子左右清退出来，确实比较安静，方便查案。</p>
走到木门前，苏大为伸手一推，发现推不动。</p>
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p>
“门肯定得锁着，不然这边穷惯了的，保不准就把家里的东西给顺走了。”</p>
高大龙熟知三教九流的情况，以前在丰邑坊做团头前，就是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p>
自然清楚这永和坊的四邻并非那么可靠。</p>
如果大门不锁上，只怕人家能把屋子给搬空了。</p>
现在贴了官府的封条再落锁，应该可保安全。</p>
“翻墙进？”</p>
苏大为看了一眼左右的土墙。</p>
这种小矮墙，也就一人多高，真要翻，随便来个贼一翻就进去了。</p>
“翻墙吧。”</p>
高大龙说着，脚底一点，身形腾空而起，飞过墙头。</p>
小桑抱着刀跟上。</p>
苏大为左右看了看，一纵身，手在墙头一拍，借力跃过。</p>
“嘶~”</p>
落地时，苏大为甩了甩手。</p>
高大龙回头向他好奇道“怎么？”</p>
“墙头埋了碎瓷片？”</p>
“以前就有，别家倒是没见这个，可能是蛇头为了防盗。”</p>
“这家伙倒是心细。”</p>
苏大为又甩了甩手。</p>
以他的异人本事，些许碎瓷自然伤不到他，就是有些大意，掌心被刺得有点麻。</p>
“我们进去吧。”高大龙对他道。</p>
“等等，我看看这院子。”</p>
唐时小院是标配，除非实在是穷得不像话的，把院子都省了。</p>
那蛇头显然不在此例。</p>
这间土房虽然看着破旧，但也是有小院和主屋的。</p>
苏大为他们翻过墙，此时就站在前院里。</p>
院子当然不会很大，也就十几平的样子。</p>
正前方不远就是主屋。</p>
苏大为的视线在院中扫过，注意到院角有一角菜圃，现在里面种的植蔬已经枯黄，看不出种了什么。</p>
通往主屋的小道，好像夯实过，入脚平整。</p>
有钱人家一般用鹅卵石或山上凿下来的青石铺路，如此下雨不会泥泞。</p>
穷人家自然没那么讲究。</p>
能将小路泥土夯实，已经算是很用心了。</p>
小路两边摆着几个架子，看样子是晒东西用。</p>
不过现在架子早已散塌半边，看上去透着颓然之气。</p>
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苏大为向等在一旁的高大龙和小桑道“可以了，进屋看看。”</p>
主屋的门倒没锁，半掩着的。</p>
高大龙伸手一推，灰尘噗噗落下。</p>
他看了一眼苏大为，也不理会掉落在头上和肩上的灰尘，当先走进去。</p>
苏大为忍不住道“这房间闲置了多久？怎么这么大的尘土。”</p>
“老房子是这样的，房梁和土墙都腐朽了。”</p>
小桑在一旁说了一句。</p>
苏大为点点头，跟着进屋。</p>
房间不大，仅有的一扇窗从里面关着。</p>
所以空气有些浑浊，光线也不太好。</p>
苏大为忍不住皱眉，一口呼吸，吸到的全是潮湿的霉味，像是冰箱里的烂菜叶子。</p>
“什么东西了？”</p>
“哦，可能是角落里有些血和碎肉吧，我们没动过。”高大龙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恶趣味的笑着。</p>
苏大为皱了皱眉“你就不能别提这些恶心的？”</p>
“味道都在房里，你都吸进去了，我不说你就不恶心？”高大龙嗤之以鼻。</p>
“矫情。”</p>
“恶贼！”</p>
苏大为骂了一声，想想自己征西突厥时什么样的尸山血海没见过？</p>
好像真的有些矫情了。</p>
心里想着，他走到左手窗边，伸手把窗栓拔起，将窗户推开，让外面的光线进来。</p>
呼吸了一口窗外涌入的，带着土腥味的气息，他忽然想到，征西突厥时，冰天雪地。</p>
哪怕战阵中见到许多断体残肢，可还真没这种肉类腐烂，催人欲呕的气味。</p>
算了，人生不能想，再想晚饭就不用吃了。</p>
窗外的光像一道淡淡的，半透明的光柱投进来，落在屋内中心。</p>
四周被阴暗包裹着，气氛诡异。</p>
这道光，就是屋内唯一的光源。</p>
“这房子也太暗了，待久了怕得憋出抑郁症来。”苏大为挑了一下眉，视线顺着光开始观察屋内的情况。</p>
“抑郁症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一种病。”高大龙在一旁好奇道。</p>
“是一种精神上的病，会让人觉得生无可恋，情绪低落，严重的甚至自杀。”</p>
“你的意思是，这蛇头因为抑郁症自杀而亡？”</p>
“贼你妈，我哪有这样说过，这根本不可能……简直了，你试着自杀把自己头割下来试试？根本办不到好吗。”</p>
“我办得到啊。”</p>
高大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和霸府三府主斗时，我有一次自己断头，假死逃掉。”</p>
“我呸！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这世上能有几个蚺鬼？”</p>
苏大为被他气乐了“至少这蛇头肯定不行，不然就不会被人斩去头颅。”</p>
说完，他挥挥手道“别废话了，我没来过第一现场，你见到过，跟我讲讲，当时尸体在哪，什么姿势，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p>
屋内空间不大，也就十来平的样子，小桑站在床边，苏大为站在窗口处。</p>
高大龙站在光柱正中，指着地上道“就是这里，正中心，当时我们联系不上这位蛇头，派人来家里，结果拍门无人回应，后来就翻墙而入，发现主屋也是从内锁上的。</p>
拍了半天门后，破门而入。”</p>
苏大为随着他的话，看了一眼卧室门。</p>
门栓是断裂的，正好与之对应上。</p>
“崔六郎手下进门，一眼就看到跪在这里的蛇头。</p>
人没错，但是头没了，就一个无头的尸身，还保持着跪姿。”</p>
那画面，想起来足以令人汗毛倒竖。</p>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跪在当中，脖颈以上头颅不见了，尸体兀自不倒。</p>
飞溅的血水在墙上，地上，房梁上，倒处都是。</p>
好像是用血水洗过一遍。</p>
“蛇头的死，距现在有多久了？”</p>
“大概十来天。”</p>
苏大为视线投在地上，再移到墙上，床上，房梁上，各处都见到有暗红色的斑块。</p>
起先没在意，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是从脖颈动脉里喷出的血。</p>
“仵作怎么说？”</p>
“一刀断首，刀刃沿骨缝透入，干净利落。”</p>
“头颅呢？”</p>
“现场没见到，我们在院子里各处搜索了很久，仍没找到。”</p>
“无头之案。”</p>
苏大为自言自语道“不对，你刚才说崔六郎手下来时，门是从内部锁上的。”</p>
“没错，这也是我没想通的地方。”</p>
高大龙指了指窗子“不光门，窗子也是，这个屋子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根本进不来。”</p>
小桑一直沉默，这时开口道“我觉得，斩杀蛇头的人，或许跟他认识。”</p>
“哦，说说你的想法，为何这么说？”苏大为的目光投向他。</p>
“我是用刀的，我知道要一刀斩人头颅，而且从骨缝透入，这样一刀，究竟需要怎样的技艺。”</p>
小桑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闪“以有隙入无间，此人要么就是用刀出神入化到了极致，哪怕蛇头见他挥刀砍来，也躲闪不及。</p>
要么就是熟人做案，双方认识，所以蛇头放松了警惕。</p>
从现场来看，死者是跪姿，这是待客的姿势，而且现场似乎并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p>
所以我猜想，双方是认识的。</p>
见面说话时，对方起身，站到死者身侧。”</p>
小桑说着，从桌边上前几步，对着房间正中心，用手比出一个挥刀动作“然后出其不意，拔刀一斩而下。”</p>
苏大为思索着，眼前仿佛浮现当日的画面。</p>
一个衣着凌乱，有些不修边幅的西市下九流，蛇头跪在房里，向客人正在说着什么。</p>
客人起身，有意无意走到窗边，将窗合上。</p>
然后此人一边点头附合蛇头所说，一边走到他身边，突然抽刀……</p>
“就算这样，能如此顺滑的一刀斩首，此人用刀之准，下手之狠辣果决，恐怕长安中那几个出名的刽子手都未必能办到，如果双方不认识，在挣扎对抗中，就更不可能这样斩人首级了。”</p>
小桑一口气说完，摸着自己的刀柄，后退两步，身体沉入阴影中，重新沉默下来。</p>
他的话，令苏大为不由深思。</p>
有道理。</p>
小桑说的确实是有道理。</p>
苏大为自己亦是用刀高手。</p>
凭心而论，如果在交战中，要劈死对手不难。</p>
但是要像杵作验报里所说，从骨缝透入，干净利落的一刀断首，那就非得看运气了。</p>
运气若不好，一刀斩在颈骨上，没准横刀都会崩豁口。</p>
人的颈骨极其坚硬，这一点，只有在战阵中经历过的人，又或者常年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才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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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为跟着高大龙和小桑来到了一片巷子。</p>
这是长安县六十四坊中的永和坊。</p>
与丰邑坊只隔了个待贤坊，高大龙和苏大为对这里都十分熟悉。</p>
西市这边三教九流，贵人都不会住在这附近，一般朝中大员和门阀贵族住宅，都距离皇宫较近。</p>
永和坊与延平门较近，都属于长安的近外围。</p>
平民一般多住于此。</p>
一些不良人，也会在这里落户，图这边房子便宜。</p>
绕过巷陌，高大龙带着苏大为来到一处僻静的宅子，指着其中一间“就是这间。”</p>
苏大为左右看了一下，巷子没什么人气，没看到有陌生人。</p>
“这里的住户？”</p>
“原本有几家闲散户，出了事后，县衙派了差役来看过，我们的人就混在差役里查看了现场，然后以县衙的名义，封了这间屋，左右的邻居也清了出来，将他们迁往别处。”</p>
“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p>
“若我们倭正营的人来查案，被那些人看到了，传出去不好。”</p>
“也是。”</p>
苏大为点点头“进去看看吧。”</p>
外部的环境看过了，无甚出奇，就是一排低矮的土房，属于平民区常见的那种。</p>
这里距离皇城较远，房价便宜，在这里住的，也多为平民。</p>
凶案现场的房子左右清退出来，确实比较安静，方便查案。</p>
走到木门前，苏大为伸手一推，发现推不动。</p>
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p>
“门肯定得锁着，不然这边穷惯了的，保不准就把家里的东西给顺走了。”</p>
高大龙熟知三教九流的情况，以前在丰邑坊做团头前，就是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p>
自然清楚这永和坊的四邻并非那么可靠。</p>
如果大门不锁上，只怕人家能把屋子给搬空了。</p>
现在贴了官府的封条再落锁，应该可保安全。</p>
“翻墙进？”</p>
苏大为看了一眼左右的土墙。</p>
这种小矮墙，也就一人多高，真要翻，随便来个贼一翻就进去了。</p>
“翻墙吧。”</p>
高大龙说着，脚底一点，身形腾空而起，飞过墙头。</p>
小桑抱着刀跟上。</p>
苏大为左右看了看，一纵身，手在墙头一拍，借力跃过。</p>
“嘶~”</p>
落地时，苏大为甩了甩手。</p>
高大龙回头向他好奇道“怎么？”</p>
“墙头埋了碎瓷片？”</p>
“以前就有，别家倒是没见这个，可能是蛇头为了防盗。”</p>
“这家伙倒是心细。”</p>
苏大为又甩了甩手。</p>
以他的异人本事，些许碎瓷自然伤不到他，就是有些大意，掌心被刺得有点麻。</p>
“我们进去吧。”高大龙对他道。</p>
“等等，我看看这院子。”</p>
唐时小院是标配，除非实在是穷得不像话的，把院子都省了。</p>
那蛇头显然不在此例。</p>
这间土房虽然看着破旧，但也是有小院和主屋的。</p>
苏大为他们翻过墙，此时就站在前院里。</p>
院子当然不会很大，也就十几平的样子。</p>
正前方不远就是主屋。</p>
苏大为的视线在院中扫过，注意到院角有一角菜圃，现在里面种的植蔬已经枯黄，看不出种了什么。</p>
通往主屋的小道，好像夯实过，入脚平整。</p>
有钱人家一般用鹅卵石或山上凿下来的青石铺路，如此下雨不会泥泞。</p>
穷人家自然没那么讲究。</p>
能将小路泥土夯实，已经算是很用心了。</p>
小路两边摆着几个架子，看样子是晒东西用。</p>
不过现在架子早已散塌半边，看上去透着颓然之气。</p>
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苏大为向等在一旁的高大龙和小桑道“可以了，进屋看看。”</p>
主屋的门倒没锁，半掩着的。</p>
高大龙伸手一推，灰尘噗噗落下。</p>
他看了一眼苏大为，也不理会掉落在头上和肩上的灰尘，当先走进去。</p>
苏大为忍不住道“这房间闲置了多久？怎么这么大的尘土。”</p>
“老房子是这样的，房梁和土墙都腐朽了。”</p>
小桑在一旁说了一句。</p>
苏大为点点头，跟着进屋。</p>
房间不大，仅有的一扇窗从里面关着。</p>
所以空气有些浑浊，光线也不太好。</p>
苏大为忍不住皱眉，一口呼吸，吸到的全是潮湿的霉味，像是冰箱里的烂菜叶子。</p>
“什么东西了？”</p>
“哦，可能是角落里有些血和碎肉吧，我们没动过。”高大龙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恶趣味的笑着。</p>
苏大为皱了皱眉“你就不能别提这些恶心的？”</p>
“味道都在房里，你都吸进去了，我不说你就不恶心？”高大龙嗤之以鼻。</p>
“矫情。”</p>
“恶贼！”</p>
苏大为骂了一声，想想自己征西突厥时什么样的尸山血海没见过？</p>
好像真的有些矫情了。</p>
心里想着，他走到左手窗边，伸手把窗栓拔起，将窗户推开，让外面的光线进来。</p>
呼吸了一口窗外涌入的，带着土腥味的气息，他忽然想到，征西突厥时，冰天雪地。</p>
哪怕战阵中见到许多断体残肢，可还真没这种肉类腐烂，催人欲呕的气味。</p>
算了，人生不能想，再想晚饭就不用吃了。</p>
窗外的光像一道淡淡的，半透明的光柱投进来，落在屋内中心。</p>
四周被阴暗包裹着，气氛诡异。</p>
这道光，就是屋内唯一的光源。</p>
“这房子也太暗了，待久了怕得憋出抑郁症来。”苏大为挑了一下眉，视线顺着光开始观察屋内的情况。</p>
“抑郁症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一种病。”高大龙在一旁好奇道。</p>
“是一种精神上的病，会让人觉得生无可恋，情绪低落，严重的甚至自杀。”</p>
“你的意思是，这蛇头因为抑郁症自杀而亡？”</p>
“贼你妈，我哪有这样说过，这根本不可能……简直了，你试着自杀把自己头割下来试试？根本办不到好吗。”</p>
“我办得到啊。”</p>
高大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和霸府三府主斗时，我有一次自己断头，假死逃掉。”</p>
“我呸！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这世上能有几个蚺鬼？”</p>
苏大为被他气乐了“至少这蛇头肯定不行，不然就不会被人斩去头颅。”</p>
说完，他挥挥手道“别废话了，我没来过第一现场，你见到过，跟我讲讲，当时尸体在哪，什么姿势，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p>
屋内空间不大，也就十来平的样子，小桑站在床边，苏大为站在窗口处。</p>
高大龙站在光柱正中，指着地上道“就是这里，正中心，当时我们联系不上这位蛇头，派人来家里，结果拍门无人回应，后来就翻墙而入，发现主屋也是从内锁上的。</p>
拍了半天门后，破门而入。”</p>
苏大为随着他的话，看了一眼卧室门。</p>
门栓是断裂的，正好与之对应上。</p>
“崔六郎手下进门，一眼就看到跪在这里的蛇头。</p>
人没错，但是头没了，就一个无头的尸身，还保持着跪姿。”</p>
那画面，想起来足以令人汗毛倒竖。</p>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跪在当中，脖颈以上头颅不见了，尸体兀自不倒。</p>
飞溅的血水在墙上，地上，房梁上，倒处都是。</p>
好像是用血水洗过一遍。</p>
“蛇头的死，距现在有多久了？”</p>
“大概十来天。”</p>
苏大为视线投在地上，再移到墙上，床上，房梁上，各处都见到有暗红色的斑块。</p>
起先没在意，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是从脖颈动脉里喷出的血。</p>
“仵作怎么说？”</p>
“一刀断首，刀刃沿骨缝透入，干净利落。”</p>
“头颅呢？”</p>
“现场没见到，我们在院子里各处搜索了很久，仍没找到。”</p>
“无头之案。”</p>
苏大为自言自语道“不对，你刚才说崔六郎手下来时，门是从内部锁上的。”</p>
“没错，这也是我没想通的地方。”</p>
高大龙指了指窗子“不光门，窗子也是，这个屋子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根本进不来。”</p>
小桑一直沉默，这时开口道“我觉得，斩杀蛇头的人，或许跟他认识。”</p>
“哦，说说你的想法，为何这么说？”苏大为的目光投向他。</p>
“我是用刀的，我知道要一刀斩人头颅，而且从骨缝透入，这样一刀，究竟需要怎样的技艺。”</p>
小桑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闪“以有隙入无间，此人要么就是用刀出神入化到了极致，哪怕蛇头见他挥刀砍来，也躲闪不及。</p>
要么就是熟人做案，双方认识，所以蛇头放松了警惕。</p>
从现场来看，死者是跪姿，这是待客的姿势，而且现场似乎并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p>
所以我猜想，双方是认识的。</p>
见面说话时，对方起身，站到死者身侧。”</p>
小桑说着，从桌边上前几步，对着房间正中心，用手比出一个挥刀动作“然后出其不意，拔刀一斩而下。”</p>
苏大为思索着，眼前仿佛浮现当日的画面。</p>
一个衣着凌乱，有些不修边幅的西市下九流，蛇头跪在房里，向客人正在说着什么。</p>
客人起身，有意无意走到窗边，将窗合上。</p>
然后此人一边点头附合蛇头所说，一边走到他身边，突然抽刀……</p>
“就算这样，能如此顺滑的一刀斩首，此人用刀之准，下手之狠辣果决，恐怕长安中那几个出名的刽子手都未必能办到，如果双方不认识，在挣扎对抗中，就更不可能这样斩人首级了。”</p>
小桑一口气说完，摸着自己的刀柄，后退两步，身体沉入阴影中，重新沉默下来。</p>
他的话，令苏大为不由深思。</p>
有道理。</p>
小桑说的确实是有道理。</p>
苏大为自己亦是用刀高手。</p>
凭心而论，如果在交战中，要劈死对手不难。</p>
但是要像杵作验报里所说，从骨缝透入，干净利落的一刀断首，那就非得看运气了。</p>
运气若不好，一刀斩在颈骨上，没准横刀都会崩豁口。</p>
人的颈骨极其坚硬，这一点，只有在战阵中经历过的人，又或者常年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才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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