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电了，恢复网络了！</p>
大唐是大国，是公元六七世纪的世界最强帝国。</p>
大国的标志是什么？</p>
不仅幅员辽阔，经济强盛，文化强势，武力横压当世。</p>
更兼宗主国身份。</p>
身边有一群跟着混饭吃的小弟。</p>
就如武林盟主一般。</p>
正如后世某鹰酱，振臂一呼，自有藩属小弟，替他冲锋陷阵在前。</p>
只要盟主一声令，全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小弟自愿为其鞍前马后，甘做打手鹰犬。</p>
在这个时代的大唐，就有这样的号召力。</p>
天可汗不是随便说说的。</p>
苏大为叉手昂然道：“以大唐一隅对抗整个辽东，可谓以己之短，攻敌之所长。但我大唐的实力，又岂是纸面上的武力？</p>
但请天子修书一封，号召辽东各部外藩出动仆从军。</p>
以仆从对付叛军大部，而我唐军集中精锐，攻敌要害，若叛军首脑除去，则敌自溃。</p>
可不战而胜。”</p>
大殿上的香气越发浓郁。</p>
烟雾缭绕中，各大臣小声交换意见，窃窃私语。</p>
将军们也小声交谈着。</p>
武媚娘思忖片刻道：“前次薛礼之败，正因为仆从军葛逻禄反叛，今次再在辽东征召外藩作战，是否有翻覆之险？”</p>
“不然。”</p>
苏大为道：“西域情况不同，前次李敬玄大败，丧师辱国，以致动摇各胡族对大唐的敬畏，而且葛逻禄人在胡人中，也是首鼠两端，极无信义之辈。</p>
大食人买通他们是可能的。</p>
但在辽东，我大唐经营多年，恩威甚隆。</p>
辽东渤海、靺鞨、契丹各部族，对大唐十分敬畏。</p>
朝中不少军将，皆从这些部族选出。”</p>
略停一停，苏大为继续道：“依臣之见，可速派将军高侃为总管，麾下率李辩等靺鞨大将协作，同征辽东。</p>
高侃前次与臣一同征高句丽，军功卓着，擅于用兵，而且出生渤海高氏。</p>
有他在，征召渤海兵源不在话下。</p>
李辩出身靺鞨大族，在靺鞨族中素有威望。</p>
还有萧延庆出身辽东契丹，可以为将。</p>
这几人，从各自族中征发仆从，事半功倍。”</p>
这番话说出来，殿上各将军都不由暗自点头，暗叹苏大为眼光老辣。</p>
用这些异族归化多时的将领，统率本族仆从，自然会得心应手。</p>
不会出什么乱子。</p>
李弘和武媚娘似还在思索。</p>
苏大为长叹一声：“可惜了李谨行……他本是靺鞨酋长，若他在，征召靺鞨作战，更为方便。”</p>
历史上，李谨行武力绝人。</p>
累迁营州都督，曾破吐蕃军于青海。</p>
后封燕国公。</p>
死后追赠幽州都督，陪葬乾陵。</p>
为大唐名将。</p>
原本按轨迹，李谨行将有更大作为。</p>
但谁也不曾想，居然在李敬玄大败一役中，没于乱军之中。</p>
只能说，李敬玄那次大败，大唐实在输得太惨了。</p>
光是有名有姓的高级将领，便有数十人之多。</p>
中级将领，更是阵亡数百人。</p>
那些高级将领中，不乏日后大放光芒的能将，名将。</p>
苏大为略一思索：“我记得李谨行有子吧？”</p>
一旁的程务挺点头道：“有二子，长子李思敬，次子秀，都已成年。”</p>
“若是可以，对辽东作战，可征召二人参与，一方面借李谨行的威望，第二也是给他们一个出身。”</p>
“甚善。”</p>
武媚娘终于点头。</p>
苏大为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借李谨行在靺鞨族中的威望，让李思敬和李秀从军出征，可以继承这部份号召力。</p>
甚至在唐军支持下，直接成为新的靺鞨部酋长。</p>
第二就是大唐素重军功。</p>
虽然如今下层想要升迁封赏不如从前容易。</p>
但像李思敬这种出身，稍微在军中历练，镀层金，以后继任李谨行军中遗产，封爵，也是顺理成章之事。</p>
李弘也道：“此计甚妙。”</p>
他舔了舔唇接着道：“方才苏郡公说攻其首脑，然辽东叛乱已经持续数年，首脑为何人？”</p>
苏大为看向程务挺：“程将军把刚才没说完的都说了吧。”</p>
“是。”</p>
程务挺走到沙盘旁，指了一下倭岛，又指了一下新罗。</p>
“如今攻占我安东都护地界的，虽为百济和高句丽复国叛军，但实则是新罗人和倭人在背后支持，这二国中，新罗人战力颇强，有一支精锐能征善战，非常难对付。”</p>
苏大为默然不语。</p>
他知道，那是当年的朝鲜花郎，新罗国仙留下的军队。</p>
但当年碍于盟友和藩属国的身份，金家人又认怂得够快。</p>
所以新罗并没有伤元气。</p>
与被打残打死的高句丽、百济完全不同。</p>
至于倭国，虽然经历了战乱，但倭国地盘够大，人口也比新罗多，之前的破落贵族也没清理干净，应该还能搜罗一些可战之兵。</p>
而且倭国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神道教。</p>
程务挺看了一眼苏大为道：“按郡公方才所说，安东都护兵力不足，无法守住所有防线，但若以高侃为总管，征召渤海、靺鞨、契丹等各族仆从军，那兵力不足的问题便解决了。”</p>
除了解决兵力，还有一个好处便是。</p>
仆从军向来自带干粮。</p>
唐军不用准备这些人的粮草。</p>
非常的省钱。</p>
而且做为客军，这些仆从作战非常凶狠。</p>
不凶狠不行。</p>
都自带干粮了，如果不能打胜仗，抢掠一番。</p>
这些仆从是会破产的。</p>
谁家也没余粮。</p>
“正面靠仆从可以稳固防线，叛军没有人数优势，就无法再推进战线。”</p>
程务挺手中竹枝沿着渤海划了一下：“这时，我军以高侃率领精锐，可直捣新罗人国都，将其攻占，这样，新罗人的威胁便可解除。”</p>
殿上的议论声更大了。</p>
武媚娘凤眸顺着程务挺的竹枝看向标示为新罗的地界。</p>
幽幽道：“昔年苏定方为灭百济，出动大军十万，大小战船七百余艘，粮草不计其数，后方民夫力工，至少三十余万人，此次要灭新罗，需多少人？”</p>
虽然没有直接质疑，但这话，其实就是在说，朝廷对新罗依然需要大费周张。</p>
灭国之战，没那么容易。</p>
“太后。”</p>
苏大为行礼道：“对付新罗，倒不用像当年百济一样，新罗只所以强，只因为当年他们的精锐兵马，并没有遭到重创。</p>
唐军以大船渡海，直插新罗首都。</p>
然后便可以围点打援，将他们的精锐打掉。</p>
打去精锐后，新罗便不足为虑。</p>
万里海疆，处处都是我军战场。</p>
我们想打则打，想走则走。”</p>
这话说得，令年轻的李弘不由热血沸腾。</p>
忍不住鼓掌道：“苏郡公所言甚善。”</p>
“稍待。”</p>
武媚娘玉掌轻抬：“若要用此策，那远征新罗的将领一定要熟悉水战，而且能力出众，谁可为之？”</p>
苏大为不假思索道：“昔年臣在对百济作战时，曾与将军刘仁愿一起携手，深知此人之能，愿举荐刘仁愿为将。”</p>
说完又看向身旁的程务挺：“程务挺可为副。”</p>
一听此言，程务挺大喜，忙叉手行礼以示感激。</p>
相比西面崛起的大食帝国。</p>
东面那些叛军，只能算小杂鱼。</p>
武媚娘前后思量，微微颔首：“善。”</p>
然后目视苏大为：“那依你之见，需要出动多少兵马？”</p>
“若是我领兵，万人足矣，考虑周全的话，应当发精兵两万。”</p>
“兵从何处出？”</p>
大唐天下府兵，大半都在关中。</p>
关中遭灾那情况，如今基本是抽调不出什么人手了。</p>
苏大为对此早有预料，成竹在胸道：“当年太宗为了防备高句丽，以及对辽东用兵，在此方向设了数十折冲府。</p>
此次对辽东出兵，从这些折冲府征召，足够应付。”</p>
“粮草？”</p>
“我在兵部有过计算，比起关中，江都荆扬收成还算安定，略有富余。派战船沿江出海，沿路便可征召粮草，只须朝廷一纸调令。</p>
人力、辎重，兵甲，沿路都可备齐。”</p>
听苏大为这么一说，武媚娘的眉眼一时柔和下来。</p>
方才脸上笼的寒霜稍敛。</p>
对上位者来说。</p>
办事是第一位的。</p>
苏大为不但能办事，还懂得怎么节省。</p>
若按他这么说，关中可不动一兵一卒，只用一纸调令，遣一些军将，便能将此次辽东叛军解决。</p>
哪怕最挑剔的老板，也挑不出毛病。</p>
“且慢。”</p>
就在此时，一直没出声的狄仁杰忽然出列道：“敢问苏尚书，方才所说辽东叛乱，除了新罗，还有倭国在后方支持。</p>
新罗这里派刘仁愿出兵。</p>
那倭国如何？”</p>
被狄仁杰一提醒，李弘和武媚娘也反应过来。</p>
众人目光再一次集中在苏大为身上。</p>
“爱卿有何策？”</p>
“倭国距离新罗颇近，的确不可不防，但现在要多抽调人手，也不太容易。”</p>
苏大为略一沉吟道：“我记得我昔年麾下娄师德是荆扬人，这两年他应该是回荆扬了吧？”</p>
武媚娘皱眉，在脑海中回忆娄师德此人。</p>
李弘在一旁道：“他现为扬州司马。”</p>
“那就好办了。”</p>
苏大为抚掌笑道：“昔年臣征倭岛，靠的就是娄师德和王孝杰等将，此次再征召此二人入伍，命他们率领小队精锐，以轻舟暗渡倭岛。”</p>
“呃，派小队人登倭岛，然后呢？”</p>
“再派都察寺暗探协助，当年打下倭岛之后，也收了不少人手，应该会有一些人剩下。”</p>
苏大为道：“娄师德等人熟知倭岛情状，先以都察寺暗探联络倭岛旧部，命他们伺机起事，若有机会，娄师德等人，再出面扩大战果。”</p>
“这能成吗？”</p>
李弘脸露狐疑。</p>
苏大为说派小队人，小队人是多少人？</p>
几十人撑破天了。</p>
靠这几十人能打下倭岛？</p>
苏大为不慌不忙道：“此计主要是分散倭贼的注意，在他们国中制造乱象。若成，娄师德可向刘仁愿借些人手，扩大战果。</p>
若不成，他们可退往新罗休整，不会有太大损失。”</p>
这么一说，所有人听懂了。</p>
苏大为此计，是利用以前在倭岛上留下的暗桩，对倭国内进行破坏。</p>
以分形势。</p>
若国中生乱，短时间内，倭王高市想必没时间去管新罗的事。</p>
成了固然好。</p>
若不成，大唐也没什么损失。</p>
只要拖上一段时间，待刘仁愿和程务挺将新罗人的精锐兵卒打掉，目地便达到了。</p>
单独一个倭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p>
“对了，臣再保举二人，俱为百济名将，一是黑齿常之，二是沙吒忠义，命他二人前往百济招揽本族旧部，从侧翼分新罗之势，相机而动。”</p>
沙吒忠义本为百济大将。</p>
在百济被大唐苏定方攻灭后。</p>
于苏大为镇守百济期间，发动复国叛乱。</p>
最后被苏大为所破。</p>
势穷后，被黑齿常之说动，投了苏大为。</p>
并改名为沙咤忠义。</p>
以示永不背叛之心。</p>
而黑齿常之更是赫赫有名。</p>
为大唐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百济归化名将。</p>
本人也是百济大族族长。</p>
有这两人出马，自然能拉起一帮人马。</p>
而且这两人对大唐的忠心，毋庸置疑。</p>
经得起历史考验。</p>
武媚娘对苏大为这番布置十分满意。</p>
“以高侃为总管，征召辽东各族为仆从。以黑齿常之和沙吒忠义入百济，从侧翼牵制新罗。以刘仁愿和程务挺从海路直击新罗首府。</p>
再以娄师德、王孝杰等人，扰乱倭国，使其无法助新罗。</p>
整个战略，出兵不过两万，而且以荆扬提供。</p>
善！大善！”</p>
武媚娘回头看向李弘：“圣上，你以为如何？”</p>
李弘早已喜不自禁，忙道：“儿臣之见，就依苏郡公之策行事。”</p>
武媚娘微微颔首：“不错。”</p>
她转向苏大为：“辽东的事定下了，西域却又如何？”</p>
凡事必有轻重。</p>
相比辽东的癣疾之患。</p>
西域方是大唐的心腹大患。</p>
曾经强大的波斯国，在大食的攻势下，已经土崩瓦解。</p>
连波斯总督都内附大唐。</p>
而大唐在西域已经接连两败。</p>
关中又逢天灾，赈灾尚未结束。</p>
远未恢复元气。</p>
就算是想抽调兵力，也无力可施。</p>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p>
这不光令满殿文武重臣头痛，令李弘头痛。</p>
就连武媚娘，也为此大伤脑筋。</p>
总不能新帝刚继位，便被大食人打到西域打破四镇和安西都护府吧？</p>
到那时，新政权的合法性，还有朝廷，必受质疑。</p>
天下必生动荡。</p>
武媚娘虽然渴望权力。</p>
却也不希望，大唐衰败在自己手中。</p>
“苏郡公，可有计策安定西域？”</p>
面对武媚娘的询问。</p>
李弘充满期待的眼睛。</p>
左右宰相，以及四周六部官员，各军将投来的目光。</p>
身边程处嗣、苏庆节、程务挺投来信赖的眼神。</p>
苏大为并没有急着回答。</p>
而是走回到西域这一片的沙盘前，缓缓踱步，似在沉吟。</p>
西域的情况不好办。</p>
若关中这几年没有受灾，倒是能抽调力量，征召人手往西域。</p>
但眼下，关中疲弊啊。</p>
就好像后世那个日夜一样。</p>
天灾骤临。</p>
古之豫州一日夜间，下的雨量等同于过去大半年的雨量。</p>
一个小时内，便降下不亚于一百五十个西湖的水量。</p>
这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改变。</p>
而迈过千年时光。</p>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在关中，也同样发生这样的暴雨。</p>
而且是持续半年之久。</p>
粮食绝收。</p>
洪水肆掠。</p>
外洪加内涝。</p>
好不容易等洪水退了，又变成干旱。</p>
人力有时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如此缈小。</p>
气候千年一轮回。</p>
从小冰河到极热，一直反复更迭。</p>
难怪古人说天地如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如铜。</p>
人在天地之间，在大自然反复肆掠下，岂非就是炉中丹药，被反复淬炼吗。</p>
摇摇头，他将心神，从这些联想中抽离出来。</p>
人在局中，也要学会暂时把情绪抽离出来，在局外看这些问题。</p>
如此才能最理性。</p>
眼下急需解决的虽然是西域方面的军情。</p>
实际上问题的本质在于大唐内部出了问题。</p>
这问题既有天灾，更有治理问题。</p>
在李治朝早期和中期，大唐的治理是高效的。</p>
但是在李治朝末期，一些乱象频发，朝廷的秩序已经隐隐有失控的迹象。</p>
否则光凭一个天灾，难不住光耀万年的大唐。</p>
苏大为继续想下去。</p>
自己固然是来解决这些问题，但根本缘由，即不是做为大唐臣子，而是做为一个大能。</p>
一个想要突破一品，迈向更高层次大能来解决这些问题。</p>
为的是了断因果。</p>
待天劫降临时，可以了无牵挂，殊死一搏。</p>
在巴颜喀拉山的那段时间，在神秘地宫内。</p>
他与腾迅交流了许多，也见识到许多。</p>
知道一但迈入一品境界，天劫降临只是迟早之事。</p>
他之前击杀八仙，屠天下沙门大能时，已经过度使用了力量。</p>
已经引起了这方天地法则的“关注”。</p>
在天劫来临前，一定要把柳娘子、亲友兄弟，李弘、武媚娘，还有大唐，都照料好。</p>
一但天劫发生。</p>
要么生死道消。</p>
要么成功破碎此方世界的桎梏，升往更高层面，任意逍遥。</p>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p>
收回心中杂念。</p>
苏大为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当朝户部尚书颜道礼身上。</p>
“请问颜尚书，目前关中灾情如何，各处恢复如何？”</p>
他没有谈及军事，而是先问关中受灾情况，令众人不由一愣，一时没摸清意图。</p>
颜道礼目光向武后看去。</p>
见武媚娘微微颔首，这才开口道：“兵部尚书既然问起，请容我一一细说。”</p>
清咳一声，他朝自己笏板看了一眼：“去岁关中受灾，十室九空，后经太子，陛下亲赴灾地赈灾，事后统计，关中受灾户共一百一十七万户，丁口五百二十三万余人，可谓本朝前所未有之重灾。</p>
虽倾府库，依旧无法解决全部缺粮问题。</p>
并及因灾情影响，当年绝收。</p>
直到如今，尚不能恢复元气。”</p>
苏大为默默听完，接着问：“关中府兵情况如何？”</p>
“这……”</p>
颜道礼嘴角抽了抽，心说府兵情况不是该你们兵部报上吗？问我户部做甚。</p>
但他随即明白过来，不久前，这兵部还是萧礼主事。</p>
而当时萧礼一手遮天，兵部许多资料都被人有意焚毁。</p>
直到如今，还没理出头绪。</p>
就连户部赈灾的情况，也受当时萧礼兵部的影响。</p>
皇帝李弘开口道：“此事我知道，关中共有折冲府二百六十一所，府兵二十五万。灾后统计，府兵折损六万余人，另有四万余人因饥病致伤残，如今关中府兵缺额近半，尚无法全数补充。”</p>
听到这番数字，苏大为还没说什么，但是程处嗣、苏庆节、狄仁杰、程务挺还有十二卫大将军及朝中将领，一个个脸色铁青。</p>
这叫什么？</p>
一场大灾，等同于关中所有府兵集体来了场大败。</p>
死伤近十万人。</p>
这是什么概念？</p>
一支军队，若死伤超过三成，便会失去战力而崩溃。</p>
相对于每三个人里，便死掉一个。</p>
折损过半，则更可怕。</p>
任何精锐强军，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p>
李弘的话却还没说完：“还有前次李敬业征西域，调拨的兵，大部也从关中府兵中征召，十万大军，只回来一万余人。”</p>
这话一出，满场军将，一个个脸色不仅是青，更是发黑。</p>
耻辱啊！</p>
奇耻大辱！</p>
但比耻辱更严重的是这个伤亡，加上关中此次灾情减员。</p>
差不多等于把关中二百六十一个折冲府的兵员全数歼灭了。</p>
别说兵员暂时无法补充到位。</p>
就算把兵全部补上。</p>
正如之前苏大为所说的，百战精锐死了，是那么容易长出来的吗？</p>
这些死去的，都是大唐的脊梁，大唐鼎立关中，控扼天下的精华所在。</p>
被李敬业败家，被天灾摧毁，如今已是毁于一旦。</p>
这种情况，休说去对付攻入西域的大食人。</p>
对付西域诸胡和突厥人的叛乱。</p>
就是能否再弹压住天下，保证大唐各州不生乱子，都还是未知之数。</p>
大唐执行强干弱枝之策。</p>
天下共计六百三十四个折冲府，有两百六十一处在关中。</p>
但如今，关中的折冲府算是废了。</p>
没有五到十年光景，恢复不过来。</p>
李弘脸色也很不好看。</p>
做为大唐皇帝，他清楚失去关中府兵，对大唐意味着什么。</p>
然而话还得继续说完。</p>
“除了李敬玄那次，还有薛礼前次率兵抵御大食，也是从关中抽调。”</p>
得了，全凉了。</p>
关中共计二十五万军。</p>
天灾败掉十万。</p>
李敬玄送了十万。</p>
薛仁贵又仆了五万。</p>
这特么就是全死光了啊。</p>
饶是苏大为有些心理准备，听到这些数字，嘴角也是抽了抽。</p>
牙疼。</p>
“关中受灾，元气大伤，关中的折冲府已是不堪用了，而且还得从各地抽调府兵，以实关中。”</p>
苏大为缓缓说着。</p>
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p>
但是从各地抽调府兵，意味着大唐对各州各地的控制，又会降低几个级数。</p>
若一但有变。</p>
那就是泼天之祸。</p>
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p>
到这个时候，苏庆节突然骂道：“全怪那个萧礼。”</p>
这话提醒了众人。</p>
若不是萧礼克扣关中粮草，以致朝廷对灾情救济不力。</p>
若非萧礼激李敬玄，令李敬玄亲自领兵征西域。</p>
若非萧礼令薛仁贵抵御大食……</p>
虽然这些事情换一个人，也会做。</p>
但至少，出征不应该都从关中抽调兵力。</p>
至少在赈灾上，不会在那个时候抽调救命的粮草。</p>
萧礼这些做法，简直是掘断大唐的根。</p>
此人究竟想做什么？</p>
武媚娘的脸色有些难看，扬声道：“说起此事，萧礼现在究竟抓到没有？”</p>
都察寺卿严守镜忙上前道：“各地都颁布海捕文书，臣也派都察寺探员追查，但至今仍没发现此人。”</p>
“废物！”</p>
武媚娘冷哼一声，眼中透出寒光：“不管用任何代价，一定要抓住此人，哀家要亲自审问。”</p>
“喏！”</p>
苏大为在一旁暗想：萧礼这二货以为自己是穿越者，便想颠覆他认为不公的大唐，想玩一场星星之火燎原的变革。</p>
现在估计也是玩农村包围城市那套，不知钻到哪个乡下地方蛰伏了。</p>
但这家伙心术全用在这些阴谋上了。</p>
根本没有堂堂正正去做实事的念头。</p>
再说时移世易。</p>
以如今大唐的识字率，你就算把全部高门贵族，满朝公卿全杀光又如何？</p>
把大唐推翻又如何？</p>
没有识字率，全部文盲的百姓，怎么在废墟上建立起新秩序？</p>
而就算能建立起来，又凭什么那些人不会腐化堕落，不会从屠龙者变恶龙？</p>
没有后世的工业革命，生产力上不去。</p>
就始终是人吃人的世界。</p>
资源就这么多。</p>
不向周边异族去掠夺。</p>
便会内卷……</p>
收起这些想法，苏大为再次开口道：“关中乃天下根本，务必充实，臣建言，从湖广抽调富余丁口，以实关中。</p>
另外粮草从各地征调，只怕也无法填补关中缺口。”</p>
这话还用你说？</p>
户部颜道礼，工部阎仲和眉眼一挑。</p>
看苏大为颇有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感觉。</p>
论军事，咱们不如你。</p>
但户部和工部的事，您老也别掺和了吧。</p>
那是咱们的份内事。</p>
左相阎立本抬头看了苏大为一眼，又看向新帝李弘。</p>
却见李弘道：“苏郡公说的这些，朝廷都已经明旨在办了。”</p>
苏大为点点头：“臣还有一个帮助关中恢复元气的想法，供陛下和太后斟酌。”</p>
“讲。”</p>
武后大袖扬起，双眼盯向苏大为时，眼中别有深意。</p>
关中受重灾，虽不符合大唐和关陇的利益。</p>
但对武媚娘和李弘来说，却未必都是坏事。</p>
至少，关中军事贵族力量得以削弱。</p>
这也意味着，对皇室的掣肘更少一些。</p>
武媚娘行事，能得到更大的自由。</p>
这也是她明知萧礼所做之事，有极大祸患，却也没有出言阻止的原言。</p>
政治只讲利弊。</p>
并不看那些人命和数字。</p>
只要目地达到。</p>
死一些人，对站在帝国金字塔最顶尖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一些数字。</p>
所以，阿弥，你可不要在这时给我出些妖蛾子啊。</p>
“关中受灾后，对西域的贸易往来也大损。臣建议，召在长安的西域胡商，命他们以粮草换我们的蜀锦、瓷器，百工。”</p>
嗯？</p>
李弘眼睛一亮。</p>
武媚娘若有所思。</p>
阎立本拈须不语。</p>
六部官员小声嘀咕。</p>
片刻之后，阎立本上前一步，叉手道：“天后，陛下，臣以为，苏郡公此计可行。”</p>
这便是大唐版的盐引策略嘛。</p>
据说后世明朝曾有一年受灾，守山海关的将士没有粮食吃。</p>
若从朝廷调拨粮草，费日持久不说，而且沿路消耗，等运到山海关，十不存一。</p>
后来朝中重臣向皇帝建议，对天下商人下令，运粮到山海关换盐引。</p>
明朝的盐是凭“盐引”才能兑换，相当于“额度”。</p>
有钱没关系都弄不到盐引。</p>
只要能换到盐引，便有大利。</p>
结果商人闻风而动，很快将粮草运集山海关，并且兑换到盐引，欢天喜地。</p>
这一个策略，朝廷省了粮草损耗。</p>
山海关将士得到需要的粮草。</p>
而商人得到盐引，狠狠赚了一票，可谓三赢。</p>
苏大为此策，没有那么复杂。</p>
但是效果也定然不差。</p>
如今从江南调的粮草，要先紧着神都洛阳的公卿。</p>
能调往关中的不多。</p>
其余各地运粮过去，也有一个沿路损耗问题。</p>
但若此策一出，则西域胡商会想方设法，运粮入关中，以换蜀锦。</p>
这个时代，蜀锦便是硬通货。</p>
皇帝赏赐都会带上一些。</p>
平日里对胡商供应的蜀锦也是有限额的，不是有钱就能买到。</p>
而大唐之锦，远销西域，暴利百倍。</p>
供不应求。</p>
再加上瓷器，和大唐各类百工商品。</p>
此策一出，那些胡商必然闻风而动。</p>
而且关中受灾，制造业暂时不能恢复。</p>
要凑齐这些货物，又会间接推动公交署等物流业发展。</p>
蜀地、各州的手工业也会因此更加兴盛。</p>
通过公交署源源不断的汇聚关中。</p>
这样一来，关中缺粮问题可以解决。</p>
各地的制造业可以兴旺。</p>
朝廷不用消耗库藏，便能解决关中之患。</p>
武媚娘越想眼睛越亮，看向李弘：“弘儿以为如何？”</p>
“母后，儿臣也觉得，苏郡公此计可行。”</p>
李弘高兴的道。</p>
武媚娘再看向六部官员：“众卿以为如何？”</p>
“回天后，苏郡公此计甚善！”</p>
“若真能解关中缺粮困窘，则善莫大焉。”</p>
颜道礼、阎仲和等臣子齐声道。</p>
武媚娘在心中盘算。</p>
苏大为此策，能解决关中长期乏粮问题。</p>
倒也不会很快就肥了关中那些军事贵族，关陇世家。</p>
就算那些世家赚取更多财货，但是失去对府兵的掌握，这关中，今后还是她天后说了算。</p>
于是武媚娘颔首道：“既是如此，哀家也无疑议，就照此计施行吧。”</p>
李弘大喜，这算是他难得与武后保持一致的地方。</p>
忙召来掌笔执礼的太监，以口念出圣旨，令中书省官员抄记下，待用印之后，颁行天下。</p>
虽然此次议政，花去不少时间。</p>
但是武媚娘与李弘，还有各部官员都比较满意。</p>
没有花费朝廷太多公帑，已经解决了困扰大唐的两个重大议题。</p>
但是现在，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p>
武媚娘凝神细思片刻，然后向苏大为道：“爱卿方才说了借西域胡商输送粮草之事，但是西域叛乱未曾解决，大食国步步进逼，到时只怕商路断绝，借胡商运粮之事，只怕成无源之水。”</p>
此话一出，狄仁杰、阎立本等重臣顿时心中一惊。</p>
暗呼武后不愧是昔年由天皇大帝钦点，代为掌笔执政的女强人。</p>
这眼光老辣，一眼看出问题关键所在。</p>
李弘急道：“如之奈何？”</p>
“陛下，太后，请容献上平定西域之策。”</p>
苏大为叉手行礼。</p>
满殿重臣，包括武媚娘、李弘、阎立本、苏庆节、狄仁杰、程务挺、程处嗣、尉迟宝琳、三省六部官员，十二卫大将军，及众军将，顿时精神一振。</p>
知道戏肉来了。</p>
苏大为终于要将最终的，也是最关键的解决办法逞上。</p>
说也奇怪，好像自记麟德年起，那个从不良人一路升迁上来，在军事上崭露头角的苏大为就蜕变了。</p>
成为一言一行，能关系整个朝廷大局，左右天下大势的定海神针。</p>
威胁大唐的吐蕃，被他率军平定了。</p>
威胁关中的大疫，被他消灭了。</p>
影响大唐的瘟疫，被他献的治疫之法，一定程度消弭了。</p>
现如今，这位大唐开国郡公，兵部尚书苏大为，献上的法子，又解决了辽东困局。</p>
以及关中灾后诸多问题。</p>
现在，最关键的西域问题，所有人也都不约而同的仰仗他的答案。</p>
群臣中，狄仁杰两眼深邃的落在苏大为身上。</p>
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感概。</p>
这十几年来，不知不觉，阿弥已经走到这个程度。</p>
达到这个高度。</p>
儒家圣人所言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p>
阿弥全部具足。</p>
只怕百年之后，也会被后人尊为大唐圣贤吧！</p>
“天后、陛下，关中残破，对西域之事，无法再从关中征召，臣愚意以为，当中蜀中征召一定兵员。”</p>
“蜀中？”</p>
苏大为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p>
李弘刚想出口，一旁的苏庆节便忍不住道：“蜀中折冲府颇少，兵员不过数万，要戎守蜀中那么大的地方，已经捉襟见肘，如何还能抽调出人手？”</p>
实际上，蜀中做为关中屏障，是有担负着守护和阻隔关中与吐谷浑、吐蕃缓冲区的作用。</p>
兵额不算特别少，但大多布置在吐谷浑一侧防线内。</p>
而蜀中多山，许多地方荒无人烟，猿猴难渡。</p>
大唐朝廷不乏多智之士。</p>
也不是没考虑过从蜀中抽调人手问题。</p>
但有着现实问题无法克服。</p>
蜀中折冲府抽调空了。</p>
靠什么来充实蜀中防线？</p>
吐蕃虽名义上被大唐征服了，但大量广袤地区，唐军是没有那么多人和物力去扼守的。</p>
也只能是像西域那样，建立都督府控扼住。</p>
保持名义上的统制。</p>
所以，在名义上，吐蕃是大唐属地。</p>
但在实际上，大唐只是消灭了吐蕃松赞干布这支王室。</p>
将吐蕃从一个整体一统的帝国，锤成了无数碎小的部落。</p>
但吐蕃人还在。</p>
威胁还在。</p>
大唐对这块高原上的土地，时刻不在警惕和防备着。</p>
怕的是哪一天，吐蕃中突然再出一位枭雄，振臂一呼，号召吐蕃人的骑士，如洪流般自高向低，俯冲向关中。</p>
“我既提出此策，便有解决的办法。”</p>
苏大为迎着众人的质疑，镇定自若道：“以我之见，征召一定兵员蜀中府兵，同时，大量征召故吐谷浑、吐藩各部为大唐仆从。”</p>
咦？</p>
苏大为此话出来，顿时引发一片哗然。</p>
吐谷浑人还好说。</p>
那是自太宗时起，就被驯化内附的内藩。</p>
可是吐蕃……</p>
大唐与之可是有灭国之仇啊。</p>
而且消灭吐蕃，火烧其国都逻些城的，不正是你苏大为吗？</p>
你征召他们。</p>
和召生死仇敌，有何区别？</p>sxbiquge/read/2/2132/ )
大唐是大国，是公元六七世纪的世界最强帝国。</p>
大国的标志是什么？</p>
不仅幅员辽阔，经济强盛，文化强势，武力横压当世。</p>
更兼宗主国身份。</p>
身边有一群跟着混饭吃的小弟。</p>
就如武林盟主一般。</p>
正如后世某鹰酱，振臂一呼，自有藩属小弟，替他冲锋陷阵在前。</p>
只要盟主一声令，全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小弟自愿为其鞍前马后，甘做打手鹰犬。</p>
在这个时代的大唐，就有这样的号召力。</p>
天可汗不是随便说说的。</p>
苏大为叉手昂然道：“以大唐一隅对抗整个辽东，可谓以己之短，攻敌之所长。但我大唐的实力，又岂是纸面上的武力？</p>
但请天子修书一封，号召辽东各部外藩出动仆从军。</p>
以仆从对付叛军大部，而我唐军集中精锐，攻敌要害，若叛军首脑除去，则敌自溃。</p>
可不战而胜。”</p>
大殿上的香气越发浓郁。</p>
烟雾缭绕中，各大臣小声交换意见，窃窃私语。</p>
将军们也小声交谈着。</p>
武媚娘思忖片刻道：“前次薛礼之败，正因为仆从军葛逻禄反叛，今次再在辽东征召外藩作战，是否有翻覆之险？”</p>
“不然。”</p>
苏大为道：“西域情况不同，前次李敬玄大败，丧师辱国，以致动摇各胡族对大唐的敬畏，而且葛逻禄人在胡人中，也是首鼠两端，极无信义之辈。</p>
大食人买通他们是可能的。</p>
但在辽东，我大唐经营多年，恩威甚隆。</p>
辽东渤海、靺鞨、契丹各部族，对大唐十分敬畏。</p>
朝中不少军将，皆从这些部族选出。”</p>
略停一停，苏大为继续道：“依臣之见，可速派将军高侃为总管，麾下率李辩等靺鞨大将协作，同征辽东。</p>
高侃前次与臣一同征高句丽，军功卓着，擅于用兵，而且出生渤海高氏。</p>
有他在，征召渤海兵源不在话下。</p>
李辩出身靺鞨大族，在靺鞨族中素有威望。</p>
还有萧延庆出身辽东契丹，可以为将。</p>
这几人，从各自族中征发仆从，事半功倍。”</p>
这番话说出来，殿上各将军都不由暗自点头，暗叹苏大为眼光老辣。</p>
用这些异族归化多时的将领，统率本族仆从，自然会得心应手。</p>
不会出什么乱子。</p>
李弘和武媚娘似还在思索。</p>
苏大为长叹一声：“可惜了李谨行……他本是靺鞨酋长，若他在，征召靺鞨作战，更为方便。”</p>
历史上，李谨行武力绝人。</p>
累迁营州都督，曾破吐蕃军于青海。</p>
后封燕国公。</p>
死后追赠幽州都督，陪葬乾陵。</p>
为大唐名将。</p>
原本按轨迹，李谨行将有更大作为。</p>
但谁也不曾想，居然在李敬玄大败一役中，没于乱军之中。</p>
只能说，李敬玄那次大败，大唐实在输得太惨了。</p>
光是有名有姓的高级将领，便有数十人之多。</p>
中级将领，更是阵亡数百人。</p>
那些高级将领中，不乏日后大放光芒的能将，名将。</p>
苏大为略一思索：“我记得李谨行有子吧？”</p>
一旁的程务挺点头道：“有二子，长子李思敬，次子秀，都已成年。”</p>
“若是可以，对辽东作战，可征召二人参与，一方面借李谨行的威望，第二也是给他们一个出身。”</p>
“甚善。”</p>
武媚娘终于点头。</p>
苏大为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借李谨行在靺鞨族中的威望，让李思敬和李秀从军出征，可以继承这部份号召力。</p>
甚至在唐军支持下，直接成为新的靺鞨部酋长。</p>
第二就是大唐素重军功。</p>
虽然如今下层想要升迁封赏不如从前容易。</p>
但像李思敬这种出身，稍微在军中历练，镀层金，以后继任李谨行军中遗产，封爵，也是顺理成章之事。</p>
李弘也道：“此计甚妙。”</p>
他舔了舔唇接着道：“方才苏郡公说攻其首脑，然辽东叛乱已经持续数年，首脑为何人？”</p>
苏大为看向程务挺：“程将军把刚才没说完的都说了吧。”</p>
“是。”</p>
程务挺走到沙盘旁，指了一下倭岛，又指了一下新罗。</p>
“如今攻占我安东都护地界的，虽为百济和高句丽复国叛军，但实则是新罗人和倭人在背后支持，这二国中，新罗人战力颇强，有一支精锐能征善战，非常难对付。”</p>
苏大为默然不语。</p>
他知道，那是当年的朝鲜花郎，新罗国仙留下的军队。</p>
但当年碍于盟友和藩属国的身份，金家人又认怂得够快。</p>
所以新罗并没有伤元气。</p>
与被打残打死的高句丽、百济完全不同。</p>
至于倭国，虽然经历了战乱，但倭国地盘够大，人口也比新罗多，之前的破落贵族也没清理干净，应该还能搜罗一些可战之兵。</p>
而且倭国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神道教。</p>
程务挺看了一眼苏大为道：“按郡公方才所说，安东都护兵力不足，无法守住所有防线，但若以高侃为总管，征召渤海、靺鞨、契丹等各族仆从军，那兵力不足的问题便解决了。”</p>
除了解决兵力，还有一个好处便是。</p>
仆从军向来自带干粮。</p>
唐军不用准备这些人的粮草。</p>
非常的省钱。</p>
而且做为客军，这些仆从作战非常凶狠。</p>
不凶狠不行。</p>
都自带干粮了，如果不能打胜仗，抢掠一番。</p>
这些仆从是会破产的。</p>
谁家也没余粮。</p>
“正面靠仆从可以稳固防线，叛军没有人数优势，就无法再推进战线。”</p>
程务挺手中竹枝沿着渤海划了一下：“这时，我军以高侃率领精锐，可直捣新罗人国都，将其攻占，这样，新罗人的威胁便可解除。”</p>
殿上的议论声更大了。</p>
武媚娘凤眸顺着程务挺的竹枝看向标示为新罗的地界。</p>
幽幽道：“昔年苏定方为灭百济，出动大军十万，大小战船七百余艘，粮草不计其数，后方民夫力工，至少三十余万人，此次要灭新罗，需多少人？”</p>
虽然没有直接质疑，但这话，其实就是在说，朝廷对新罗依然需要大费周张。</p>
灭国之战，没那么容易。</p>
“太后。”</p>
苏大为行礼道：“对付新罗，倒不用像当年百济一样，新罗只所以强，只因为当年他们的精锐兵马，并没有遭到重创。</p>
唐军以大船渡海，直插新罗首都。</p>
然后便可以围点打援，将他们的精锐打掉。</p>
打去精锐后，新罗便不足为虑。</p>
万里海疆，处处都是我军战场。</p>
我们想打则打，想走则走。”</p>
这话说得，令年轻的李弘不由热血沸腾。</p>
忍不住鼓掌道：“苏郡公所言甚善。”</p>
“稍待。”</p>
武媚娘玉掌轻抬：“若要用此策，那远征新罗的将领一定要熟悉水战，而且能力出众，谁可为之？”</p>
苏大为不假思索道：“昔年臣在对百济作战时，曾与将军刘仁愿一起携手，深知此人之能，愿举荐刘仁愿为将。”</p>
说完又看向身旁的程务挺：“程务挺可为副。”</p>
一听此言，程务挺大喜，忙叉手行礼以示感激。</p>
相比西面崛起的大食帝国。</p>
东面那些叛军，只能算小杂鱼。</p>
武媚娘前后思量，微微颔首：“善。”</p>
然后目视苏大为：“那依你之见，需要出动多少兵马？”</p>
“若是我领兵，万人足矣，考虑周全的话，应当发精兵两万。”</p>
“兵从何处出？”</p>
大唐天下府兵，大半都在关中。</p>
关中遭灾那情况，如今基本是抽调不出什么人手了。</p>
苏大为对此早有预料，成竹在胸道：“当年太宗为了防备高句丽，以及对辽东用兵，在此方向设了数十折冲府。</p>
此次对辽东出兵，从这些折冲府征召，足够应付。”</p>
“粮草？”</p>
“我在兵部有过计算，比起关中，江都荆扬收成还算安定，略有富余。派战船沿江出海，沿路便可征召粮草，只须朝廷一纸调令。</p>
人力、辎重，兵甲，沿路都可备齐。”</p>
听苏大为这么一说，武媚娘的眉眼一时柔和下来。</p>
方才脸上笼的寒霜稍敛。</p>
对上位者来说。</p>
办事是第一位的。</p>
苏大为不但能办事，还懂得怎么节省。</p>
若按他这么说，关中可不动一兵一卒，只用一纸调令，遣一些军将，便能将此次辽东叛军解决。</p>
哪怕最挑剔的老板，也挑不出毛病。</p>
“且慢。”</p>
就在此时，一直没出声的狄仁杰忽然出列道：“敢问苏尚书，方才所说辽东叛乱，除了新罗，还有倭国在后方支持。</p>
新罗这里派刘仁愿出兵。</p>
那倭国如何？”</p>
被狄仁杰一提醒，李弘和武媚娘也反应过来。</p>
众人目光再一次集中在苏大为身上。</p>
“爱卿有何策？”</p>
“倭国距离新罗颇近，的确不可不防，但现在要多抽调人手，也不太容易。”</p>
苏大为略一沉吟道：“我记得我昔年麾下娄师德是荆扬人，这两年他应该是回荆扬了吧？”</p>
武媚娘皱眉，在脑海中回忆娄师德此人。</p>
李弘在一旁道：“他现为扬州司马。”</p>
“那就好办了。”</p>
苏大为抚掌笑道：“昔年臣征倭岛，靠的就是娄师德和王孝杰等将，此次再征召此二人入伍，命他们率领小队精锐，以轻舟暗渡倭岛。”</p>
“呃，派小队人登倭岛，然后呢？”</p>
“再派都察寺暗探协助，当年打下倭岛之后，也收了不少人手，应该会有一些人剩下。”</p>
苏大为道：“娄师德等人熟知倭岛情状，先以都察寺暗探联络倭岛旧部，命他们伺机起事，若有机会，娄师德等人，再出面扩大战果。”</p>
“这能成吗？”</p>
李弘脸露狐疑。</p>
苏大为说派小队人，小队人是多少人？</p>
几十人撑破天了。</p>
靠这几十人能打下倭岛？</p>
苏大为不慌不忙道：“此计主要是分散倭贼的注意，在他们国中制造乱象。若成，娄师德可向刘仁愿借些人手，扩大战果。</p>
若不成，他们可退往新罗休整，不会有太大损失。”</p>
这么一说，所有人听懂了。</p>
苏大为此计，是利用以前在倭岛上留下的暗桩，对倭国内进行破坏。</p>
以分形势。</p>
若国中生乱，短时间内，倭王高市想必没时间去管新罗的事。</p>
成了固然好。</p>
若不成，大唐也没什么损失。</p>
只要拖上一段时间，待刘仁愿和程务挺将新罗人的精锐兵卒打掉，目地便达到了。</p>
单独一个倭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p>
“对了，臣再保举二人，俱为百济名将，一是黑齿常之，二是沙吒忠义，命他二人前往百济招揽本族旧部，从侧翼分新罗之势，相机而动。”</p>
沙吒忠义本为百济大将。</p>
在百济被大唐苏定方攻灭后。</p>
于苏大为镇守百济期间，发动复国叛乱。</p>
最后被苏大为所破。</p>
势穷后，被黑齿常之说动，投了苏大为。</p>
并改名为沙咤忠义。</p>
以示永不背叛之心。</p>
而黑齿常之更是赫赫有名。</p>
为大唐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百济归化名将。</p>
本人也是百济大族族长。</p>
有这两人出马，自然能拉起一帮人马。</p>
而且这两人对大唐的忠心，毋庸置疑。</p>
经得起历史考验。</p>
武媚娘对苏大为这番布置十分满意。</p>
“以高侃为总管，征召辽东各族为仆从。以黑齿常之和沙吒忠义入百济，从侧翼牵制新罗。以刘仁愿和程务挺从海路直击新罗首府。</p>
再以娄师德、王孝杰等人，扰乱倭国，使其无法助新罗。</p>
整个战略，出兵不过两万，而且以荆扬提供。</p>
善！大善！”</p>
武媚娘回头看向李弘：“圣上，你以为如何？”</p>
李弘早已喜不自禁，忙道：“儿臣之见，就依苏郡公之策行事。”</p>
武媚娘微微颔首：“不错。”</p>
她转向苏大为：“辽东的事定下了，西域却又如何？”</p>
凡事必有轻重。</p>
相比辽东的癣疾之患。</p>
西域方是大唐的心腹大患。</p>
曾经强大的波斯国，在大食的攻势下，已经土崩瓦解。</p>
连波斯总督都内附大唐。</p>
而大唐在西域已经接连两败。</p>
关中又逢天灾，赈灾尚未结束。</p>
远未恢复元气。</p>
就算是想抽调兵力，也无力可施。</p>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p>
这不光令满殿文武重臣头痛，令李弘头痛。</p>
就连武媚娘，也为此大伤脑筋。</p>
总不能新帝刚继位，便被大食人打到西域打破四镇和安西都护府吧？</p>
到那时，新政权的合法性，还有朝廷，必受质疑。</p>
天下必生动荡。</p>
武媚娘虽然渴望权力。</p>
却也不希望，大唐衰败在自己手中。</p>
“苏郡公，可有计策安定西域？”</p>
面对武媚娘的询问。</p>
李弘充满期待的眼睛。</p>
左右宰相，以及四周六部官员，各军将投来的目光。</p>
身边程处嗣、苏庆节、程务挺投来信赖的眼神。</p>
苏大为并没有急着回答。</p>
而是走回到西域这一片的沙盘前，缓缓踱步，似在沉吟。</p>
西域的情况不好办。</p>
若关中这几年没有受灾，倒是能抽调力量，征召人手往西域。</p>
但眼下，关中疲弊啊。</p>
就好像后世那个日夜一样。</p>
天灾骤临。</p>
古之豫州一日夜间，下的雨量等同于过去大半年的雨量。</p>
一个小时内，便降下不亚于一百五十个西湖的水量。</p>
这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改变。</p>
而迈过千年时光。</p>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在关中，也同样发生这样的暴雨。</p>
而且是持续半年之久。</p>
粮食绝收。</p>
洪水肆掠。</p>
外洪加内涝。</p>
好不容易等洪水退了，又变成干旱。</p>
人力有时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如此缈小。</p>
气候千年一轮回。</p>
从小冰河到极热，一直反复更迭。</p>
难怪古人说天地如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如铜。</p>
人在天地之间，在大自然反复肆掠下，岂非就是炉中丹药，被反复淬炼吗。</p>
摇摇头，他将心神，从这些联想中抽离出来。</p>
人在局中，也要学会暂时把情绪抽离出来，在局外看这些问题。</p>
如此才能最理性。</p>
眼下急需解决的虽然是西域方面的军情。</p>
实际上问题的本质在于大唐内部出了问题。</p>
这问题既有天灾，更有治理问题。</p>
在李治朝早期和中期，大唐的治理是高效的。</p>
但是在李治朝末期，一些乱象频发，朝廷的秩序已经隐隐有失控的迹象。</p>
否则光凭一个天灾，难不住光耀万年的大唐。</p>
苏大为继续想下去。</p>
自己固然是来解决这些问题，但根本缘由，即不是做为大唐臣子，而是做为一个大能。</p>
一个想要突破一品，迈向更高层次大能来解决这些问题。</p>
为的是了断因果。</p>
待天劫降临时，可以了无牵挂，殊死一搏。</p>
在巴颜喀拉山的那段时间，在神秘地宫内。</p>
他与腾迅交流了许多，也见识到许多。</p>
知道一但迈入一品境界，天劫降临只是迟早之事。</p>
他之前击杀八仙，屠天下沙门大能时，已经过度使用了力量。</p>
已经引起了这方天地法则的“关注”。</p>
在天劫来临前，一定要把柳娘子、亲友兄弟，李弘、武媚娘，还有大唐，都照料好。</p>
一但天劫发生。</p>
要么生死道消。</p>
要么成功破碎此方世界的桎梏，升往更高层面，任意逍遥。</p>
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p>
收回心中杂念。</p>
苏大为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当朝户部尚书颜道礼身上。</p>
“请问颜尚书，目前关中灾情如何，各处恢复如何？”</p>
他没有谈及军事，而是先问关中受灾情况，令众人不由一愣，一时没摸清意图。</p>
颜道礼目光向武后看去。</p>
见武媚娘微微颔首，这才开口道：“兵部尚书既然问起，请容我一一细说。”</p>
清咳一声，他朝自己笏板看了一眼：“去岁关中受灾，十室九空，后经太子，陛下亲赴灾地赈灾，事后统计，关中受灾户共一百一十七万户，丁口五百二十三万余人，可谓本朝前所未有之重灾。</p>
虽倾府库，依旧无法解决全部缺粮问题。</p>
并及因灾情影响，当年绝收。</p>
直到如今，尚不能恢复元气。”</p>
苏大为默默听完，接着问：“关中府兵情况如何？”</p>
“这……”</p>
颜道礼嘴角抽了抽，心说府兵情况不是该你们兵部报上吗？问我户部做甚。</p>
但他随即明白过来，不久前，这兵部还是萧礼主事。</p>
而当时萧礼一手遮天，兵部许多资料都被人有意焚毁。</p>
直到如今，还没理出头绪。</p>
就连户部赈灾的情况，也受当时萧礼兵部的影响。</p>
皇帝李弘开口道：“此事我知道，关中共有折冲府二百六十一所，府兵二十五万。灾后统计，府兵折损六万余人，另有四万余人因饥病致伤残，如今关中府兵缺额近半，尚无法全数补充。”</p>
听到这番数字，苏大为还没说什么，但是程处嗣、苏庆节、狄仁杰、程务挺还有十二卫大将军及朝中将领，一个个脸色铁青。</p>
这叫什么？</p>
一场大灾，等同于关中所有府兵集体来了场大败。</p>
死伤近十万人。</p>
这是什么概念？</p>
一支军队，若死伤超过三成，便会失去战力而崩溃。</p>
相对于每三个人里，便死掉一个。</p>
折损过半，则更可怕。</p>
任何精锐强军，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p>
李弘的话却还没说完：“还有前次李敬业征西域，调拨的兵，大部也从关中府兵中征召，十万大军，只回来一万余人。”</p>
这话一出，满场军将，一个个脸色不仅是青，更是发黑。</p>
耻辱啊！</p>
奇耻大辱！</p>
但比耻辱更严重的是这个伤亡，加上关中此次灾情减员。</p>
差不多等于把关中二百六十一个折冲府的兵员全数歼灭了。</p>
别说兵员暂时无法补充到位。</p>
就算把兵全部补上。</p>
正如之前苏大为所说的，百战精锐死了，是那么容易长出来的吗？</p>
这些死去的，都是大唐的脊梁，大唐鼎立关中，控扼天下的精华所在。</p>
被李敬业败家，被天灾摧毁，如今已是毁于一旦。</p>
这种情况，休说去对付攻入西域的大食人。</p>
对付西域诸胡和突厥人的叛乱。</p>
就是能否再弹压住天下，保证大唐各州不生乱子，都还是未知之数。</p>
大唐执行强干弱枝之策。</p>
天下共计六百三十四个折冲府，有两百六十一处在关中。</p>
但如今，关中的折冲府算是废了。</p>
没有五到十年光景，恢复不过来。</p>
李弘脸色也很不好看。</p>
做为大唐皇帝，他清楚失去关中府兵，对大唐意味着什么。</p>
然而话还得继续说完。</p>
“除了李敬玄那次，还有薛礼前次率兵抵御大食，也是从关中抽调。”</p>
得了，全凉了。</p>
关中共计二十五万军。</p>
天灾败掉十万。</p>
李敬玄送了十万。</p>
薛仁贵又仆了五万。</p>
这特么就是全死光了啊。</p>
饶是苏大为有些心理准备，听到这些数字，嘴角也是抽了抽。</p>
牙疼。</p>
“关中受灾，元气大伤，关中的折冲府已是不堪用了，而且还得从各地抽调府兵，以实关中。”</p>
苏大为缓缓说着。</p>
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p>
但是从各地抽调府兵，意味着大唐对各州各地的控制，又会降低几个级数。</p>
若一但有变。</p>
那就是泼天之祸。</p>
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p>
到这个时候，苏庆节突然骂道：“全怪那个萧礼。”</p>
这话提醒了众人。</p>
若不是萧礼克扣关中粮草，以致朝廷对灾情救济不力。</p>
若非萧礼激李敬玄，令李敬玄亲自领兵征西域。</p>
若非萧礼令薛仁贵抵御大食……</p>
虽然这些事情换一个人，也会做。</p>
但至少，出征不应该都从关中抽调兵力。</p>
至少在赈灾上，不会在那个时候抽调救命的粮草。</p>
萧礼这些做法，简直是掘断大唐的根。</p>
此人究竟想做什么？</p>
武媚娘的脸色有些难看，扬声道：“说起此事，萧礼现在究竟抓到没有？”</p>
都察寺卿严守镜忙上前道：“各地都颁布海捕文书，臣也派都察寺探员追查，但至今仍没发现此人。”</p>
“废物！”</p>
武媚娘冷哼一声，眼中透出寒光：“不管用任何代价，一定要抓住此人，哀家要亲自审问。”</p>
“喏！”</p>
苏大为在一旁暗想：萧礼这二货以为自己是穿越者，便想颠覆他认为不公的大唐，想玩一场星星之火燎原的变革。</p>
现在估计也是玩农村包围城市那套，不知钻到哪个乡下地方蛰伏了。</p>
但这家伙心术全用在这些阴谋上了。</p>
根本没有堂堂正正去做实事的念头。</p>
再说时移世易。</p>
以如今大唐的识字率，你就算把全部高门贵族，满朝公卿全杀光又如何？</p>
把大唐推翻又如何？</p>
没有识字率，全部文盲的百姓，怎么在废墟上建立起新秩序？</p>
而就算能建立起来，又凭什么那些人不会腐化堕落，不会从屠龙者变恶龙？</p>
没有后世的工业革命，生产力上不去。</p>
就始终是人吃人的世界。</p>
资源就这么多。</p>
不向周边异族去掠夺。</p>
便会内卷……</p>
收起这些想法，苏大为再次开口道：“关中乃天下根本，务必充实，臣建言，从湖广抽调富余丁口，以实关中。</p>
另外粮草从各地征调，只怕也无法填补关中缺口。”</p>
这话还用你说？</p>
户部颜道礼，工部阎仲和眉眼一挑。</p>
看苏大为颇有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感觉。</p>
论军事，咱们不如你。</p>
但户部和工部的事，您老也别掺和了吧。</p>
那是咱们的份内事。</p>
左相阎立本抬头看了苏大为一眼，又看向新帝李弘。</p>
却见李弘道：“苏郡公说的这些，朝廷都已经明旨在办了。”</p>
苏大为点点头：“臣还有一个帮助关中恢复元气的想法，供陛下和太后斟酌。”</p>
“讲。”</p>
武后大袖扬起，双眼盯向苏大为时，眼中别有深意。</p>
关中受重灾，虽不符合大唐和关陇的利益。</p>
但对武媚娘和李弘来说，却未必都是坏事。</p>
至少，关中军事贵族力量得以削弱。</p>
这也意味着，对皇室的掣肘更少一些。</p>
武媚娘行事，能得到更大的自由。</p>
这也是她明知萧礼所做之事，有极大祸患，却也没有出言阻止的原言。</p>
政治只讲利弊。</p>
并不看那些人命和数字。</p>
只要目地达到。</p>
死一些人，对站在帝国金字塔最顶尖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一些数字。</p>
所以，阿弥，你可不要在这时给我出些妖蛾子啊。</p>
“关中受灾后，对西域的贸易往来也大损。臣建议，召在长安的西域胡商，命他们以粮草换我们的蜀锦、瓷器，百工。”</p>
嗯？</p>
李弘眼睛一亮。</p>
武媚娘若有所思。</p>
阎立本拈须不语。</p>
六部官员小声嘀咕。</p>
片刻之后，阎立本上前一步，叉手道：“天后，陛下，臣以为，苏郡公此计可行。”</p>
这便是大唐版的盐引策略嘛。</p>
据说后世明朝曾有一年受灾，守山海关的将士没有粮食吃。</p>
若从朝廷调拨粮草，费日持久不说，而且沿路消耗，等运到山海关，十不存一。</p>
后来朝中重臣向皇帝建议，对天下商人下令，运粮到山海关换盐引。</p>
明朝的盐是凭“盐引”才能兑换，相当于“额度”。</p>
有钱没关系都弄不到盐引。</p>
只要能换到盐引，便有大利。</p>
结果商人闻风而动，很快将粮草运集山海关，并且兑换到盐引，欢天喜地。</p>
这一个策略，朝廷省了粮草损耗。</p>
山海关将士得到需要的粮草。</p>
而商人得到盐引，狠狠赚了一票，可谓三赢。</p>
苏大为此策，没有那么复杂。</p>
但是效果也定然不差。</p>
如今从江南调的粮草，要先紧着神都洛阳的公卿。</p>
能调往关中的不多。</p>
其余各地运粮过去，也有一个沿路损耗问题。</p>
但若此策一出，则西域胡商会想方设法，运粮入关中，以换蜀锦。</p>
这个时代，蜀锦便是硬通货。</p>
皇帝赏赐都会带上一些。</p>
平日里对胡商供应的蜀锦也是有限额的，不是有钱就能买到。</p>
而大唐之锦，远销西域，暴利百倍。</p>
供不应求。</p>
再加上瓷器，和大唐各类百工商品。</p>
此策一出，那些胡商必然闻风而动。</p>
而且关中受灾，制造业暂时不能恢复。</p>
要凑齐这些货物，又会间接推动公交署等物流业发展。</p>
蜀地、各州的手工业也会因此更加兴盛。</p>
通过公交署源源不断的汇聚关中。</p>
这样一来，关中缺粮问题可以解决。</p>
各地的制造业可以兴旺。</p>
朝廷不用消耗库藏，便能解决关中之患。</p>
武媚娘越想眼睛越亮，看向李弘：“弘儿以为如何？”</p>
“母后，儿臣也觉得，苏郡公此计可行。”</p>
李弘高兴的道。</p>
武媚娘再看向六部官员：“众卿以为如何？”</p>
“回天后，苏郡公此计甚善！”</p>
“若真能解关中缺粮困窘，则善莫大焉。”</p>
颜道礼、阎仲和等臣子齐声道。</p>
武媚娘在心中盘算。</p>
苏大为此策，能解决关中长期乏粮问题。</p>
倒也不会很快就肥了关中那些军事贵族，关陇世家。</p>
就算那些世家赚取更多财货，但是失去对府兵的掌握，这关中，今后还是她天后说了算。</p>
于是武媚娘颔首道：“既是如此，哀家也无疑议，就照此计施行吧。”</p>
李弘大喜，这算是他难得与武后保持一致的地方。</p>
忙召来掌笔执礼的太监，以口念出圣旨，令中书省官员抄记下，待用印之后，颁行天下。</p>
虽然此次议政，花去不少时间。</p>
但是武媚娘与李弘，还有各部官员都比较满意。</p>
没有花费朝廷太多公帑，已经解决了困扰大唐的两个重大议题。</p>
但是现在，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p>
武媚娘凝神细思片刻，然后向苏大为道：“爱卿方才说了借西域胡商输送粮草之事，但是西域叛乱未曾解决，大食国步步进逼，到时只怕商路断绝，借胡商运粮之事，只怕成无源之水。”</p>
此话一出，狄仁杰、阎立本等重臣顿时心中一惊。</p>
暗呼武后不愧是昔年由天皇大帝钦点，代为掌笔执政的女强人。</p>
这眼光老辣，一眼看出问题关键所在。</p>
李弘急道：“如之奈何？”</p>
“陛下，太后，请容献上平定西域之策。”</p>
苏大为叉手行礼。</p>
满殿重臣，包括武媚娘、李弘、阎立本、苏庆节、狄仁杰、程务挺、程处嗣、尉迟宝琳、三省六部官员，十二卫大将军，及众军将，顿时精神一振。</p>
知道戏肉来了。</p>
苏大为终于要将最终的，也是最关键的解决办法逞上。</p>
说也奇怪，好像自记麟德年起，那个从不良人一路升迁上来，在军事上崭露头角的苏大为就蜕变了。</p>
成为一言一行，能关系整个朝廷大局，左右天下大势的定海神针。</p>
威胁大唐的吐蕃，被他率军平定了。</p>
威胁关中的大疫，被他消灭了。</p>
影响大唐的瘟疫，被他献的治疫之法，一定程度消弭了。</p>
现如今，这位大唐开国郡公，兵部尚书苏大为，献上的法子，又解决了辽东困局。</p>
以及关中灾后诸多问题。</p>
现在，最关键的西域问题，所有人也都不约而同的仰仗他的答案。</p>
群臣中，狄仁杰两眼深邃的落在苏大为身上。</p>
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感概。</p>
这十几年来，不知不觉，阿弥已经走到这个程度。</p>
达到这个高度。</p>
儒家圣人所言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p>
阿弥全部具足。</p>
只怕百年之后，也会被后人尊为大唐圣贤吧！</p>
“天后、陛下，关中残破，对西域之事，无法再从关中征召，臣愚意以为，当中蜀中征召一定兵员。”</p>
“蜀中？”</p>
苏大为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所有人意料。</p>
李弘刚想出口，一旁的苏庆节便忍不住道：“蜀中折冲府颇少，兵员不过数万，要戎守蜀中那么大的地方，已经捉襟见肘，如何还能抽调出人手？”</p>
实际上，蜀中做为关中屏障，是有担负着守护和阻隔关中与吐谷浑、吐蕃缓冲区的作用。</p>
兵额不算特别少，但大多布置在吐谷浑一侧防线内。</p>
而蜀中多山，许多地方荒无人烟，猿猴难渡。</p>
大唐朝廷不乏多智之士。</p>
也不是没考虑过从蜀中抽调人手问题。</p>
但有着现实问题无法克服。</p>
蜀中折冲府抽调空了。</p>
靠什么来充实蜀中防线？</p>
吐蕃虽名义上被大唐征服了，但大量广袤地区，唐军是没有那么多人和物力去扼守的。</p>
也只能是像西域那样，建立都督府控扼住。</p>
保持名义上的统制。</p>
所以，在名义上，吐蕃是大唐属地。</p>
但在实际上，大唐只是消灭了吐蕃松赞干布这支王室。</p>
将吐蕃从一个整体一统的帝国，锤成了无数碎小的部落。</p>
但吐蕃人还在。</p>
威胁还在。</p>
大唐对这块高原上的土地，时刻不在警惕和防备着。</p>
怕的是哪一天，吐蕃中突然再出一位枭雄，振臂一呼，号召吐蕃人的骑士，如洪流般自高向低，俯冲向关中。</p>
“我既提出此策，便有解决的办法。”</p>
苏大为迎着众人的质疑，镇定自若道：“以我之见，征召一定兵员蜀中府兵，同时，大量征召故吐谷浑、吐藩各部为大唐仆从。”</p>
咦？</p>
苏大为此话出来，顿时引发一片哗然。</p>
吐谷浑人还好说。</p>
那是自太宗时起，就被驯化内附的内藩。</p>
可是吐蕃……</p>
大唐与之可是有灭国之仇啊。</p>
而且消灭吐蕃，火烧其国都逻些城的，不正是你苏大为吗？</p>
你征召他们。</p>
和召生死仇敌，有何区别？</p>sxbiquge/read/2/21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