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苯教供的是诡异，既然腾根之瞳可以是佛，那么圣女……也可以是腾迅吧？”</p>
吱呀~</p>
空气里，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阴风，吹吹吹动半闭的门扉。</p>
传出令人牙酸的回响声。</p>
行者低头。</p>
桂建超默默咬牙。</p>
整个地宫，落针可闻。</p>
“鬼叔，你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吗？”苏大为目光平静。</p>
他心里已经有自己的判断。</p>
从洛阳一路追踪到这里，其实这一路，他一直在思考聂苏的问题。</p>
有一些，他以前不敢去深想，下意识逃避的问题。</p>
终究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刻。</p>
桂建超目光从苏大为身上，转到聂苏的脸庞上，迟迟没有回答苏大为的问题。</p>
苏大为心下暗焦，催促道：“鬼叔？”</p>
“你一定要知道吗？”桂建超抬头，看向苏大为，那眼中，隐隐透着一种神秘，慑人的光芒。</p>
“这对我，对小苏都很重要。”苏大为斩钉截铁道。</p>
小苏是圣女的孩子。</p>
若圣女是腾迅，那么小苏的身份则将是新一代腾迅。</p>
这一切的源头，皆因苯教所供的乃是诡异。</p>
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p>
打的是佛祖名号，拜的却是诡异。</p>
岂非佛陀圆寂时，魔王波旬所说：待你圆寂之后，后世千百年，我的徒子徒孙，会穿上你们的僧衣，混入你们教中。</p>
谁是魔，谁才是佛？</p>
桂建超脸上浮现挣扎之色。</p>
一直未出声的行者，将铁棒在地上重重一顿：“你不方便，让我来告诉他吧。”</p>
咚！这一声，像是敲在苏大为心里。</p>
令他心头一凛，目光下意识看向行者。</p>
却见行者微微摇头：“不是。”</p>
不是？</p>
苏大为顿时一愣。</p>
这不是，是说圣女并不是腾迅？</p>
自己之前猜测全是错的？</p>
一时间，苏大为有些糊涂起来。</p>
“行者师兄，你没骗我？”</p>
苏大为眸光大亮，犹如在地宫中亮起两枚小太阳。</p>
这光芒，并非一般元气精芒，而是阳神高度凝聚，足以刺透人心的天眼。</p>
行者在他炽烈目光下，神色坦然：“不是。”</p>
这一次，行者的语气，越发肯定。</p>
桂建超在一旁，神色微有些古怪，但也点头道：“圣女，的确不是腾迅。”</p>
圣女不是腾迅。</p>
那圣女是谁？</p>
圣女若不是腾迅，为何会被苯教供奉的一群诡异之中？</p>
苏大为心头疑团不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多。</p>
“鬼叔，行者师兄，我们相交十几年，不想在此打哑迷，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吧。”</p>
苏大为怀抱小苏，声音恳切道：“算是帮我，也帮小苏。”</p>
若圣女不是腾迅，那意味着他之前的判断，错了。</p>
“我有不得已之处。”</p>
桂建超脸上挣扎色更重，沉吟道：“我不能说。”</p>
“你不能说，我来说。”</p>
行者将铁棒扛在肩上。</p>
向着苏大为眦牙一笑，这笑容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你想知道什么？看在法师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p>
这一刻，苏大为竟从这天产石猴狰狞的笑容里，察觉到一丝温暖。</p>
他颔首致谢道：“腾迅的真身，我并不关心，但是小苏的事，我不能不管。我想找到苯教圣女，让她救治小苏。”</p>
“你怎么能肯定，那位圣女能救小苏？”</p>
“我听说过，苯教圣女一脉相传，既然前任圣女能活下来，就代表，小苏身上的问题，一定有解决的办法。”</p>
行者点点头：“我明白了，小苏的母亲，那位圣女就在……”</p>
“磐陀。”桂建超出言打断，看向行者的目光，透出忧虑，微微摇头。</p>
鬼叔，你在顾忌什么？为何要打断他。</p>
苏大为双眸微微眯起，心中有些不悦。</p>
你既是我鬼叔，以咱们的交情，以你照顾小苏多年的情份，在这个时候，你岂能不与我站在一边？</p>
行者眼中金芒微闪。</p>
看透苏大为心中所想，拄着铁棒笑道：“你也不用生老鬼的气，他与我在此静修，都答应了人家不得泄露半个字，否则必受反噬，粉身碎骨。”</p>
行者说的轻松。</p>
但苏大为心中却一震。</p>
反噬？粉身碎骨？</p>
行者与老鬼，都是当世少见的大能。</p>
至少三品境界。</p>
甚至行者的境界，这些年还有提升。</p>
也就是说，要令行者粉身碎骨的存在，至少是二品，甚至是一品，才有这资格。</p>
“鬼叔、行者师兄，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们分毫。”</p>
苏大为轻拍怀里的聂苏，嘴角挑起淡淡微笑。</p>
这是一品真仙的强大自信。</p>
“我如今，也是一品境界，就算有一品大能在这里，我也能护着你们。”</p>
行者与桂建超对视一眼。</p>
后者不但没有开心，反而越发忧虑。</p>
这个神色，令苏大为心头微沉。</p>
一品还不足以护住你们吗？</p>
难道对方的实力，还在一品之上？</p>
行者张口，刚要说话，手臂被桂建超一把抓住：“说出来，你就死了。”</p>
行者摇头轻笑，瘦骨嶙峋的身子，一时间犹如万仞高山，充满坚韧，昂扬，不屈之意。</p>
“我早就活得够了，只是想见一下世间最高之山，如今既已见过，亦复何求？”</p>
这话，令桂建超露出一丝怅然之色。</p>
幽深眼瞳中，绿芒闪动，点头道：“好。”</p>
他松手不再阻拦。</p>
行者向一脸惊讶的苏大为道：“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告诉你，圣女的真身就在……”</p>
“师兄！”</p>
苏大为忍不住开口打断。</p>
虽然他对自己有着绝对信心，但以桂建超和行者的眼力，都认为说出来会死。</p>
那……</p>
就在这一瞬间，地宫脚下，那朵金花突然发生诡秘的变化。</p>
它在飞快旋转。</p>
整个地宫如坛城般诡异华丽的矿沙纹绘，随金花不断旋转，如同漩涡。</p>
“小心！”</p>
苏大为低喝提醒行者和桂建超。</p>
自身元气，早已如巨浪般汹涌而出。</p>
一品大能的领域，笼罩整个空间。</p>
包括地宫中所有叠加在一起的小世界，平行空间，全都被领域所压制。</p>
这处苯教地宫充满神秘，苏大为开始都吃过一些小亏。</p>
自然不敢有任何大意。</p>
耳中听得隆隆之音。</p>
令苏大为惊愕的事发生了。</p>
盘坐在地宫两端，先前那矮小如外星侏儒骸骨的尸骸，突然跟着震动一齐喀喀作响。</p>
两具遗骸，各抬起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同时指向一个方向。</p>
苏大为！</p>
被这两个不知死去多少年的骸骨指着。</p>
而且明明没有任何生机，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p>
就是纯粹两具骨骼。</p>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p>
“装神弄鬼！”</p>
苏大为心念一动，真元早如潮水般扑上去。</p>
两具骸骨本就腐朽脆弱，被真元一压，瞬间坍塌粉碎。</p>
化为一堆白骨碎片。</p>
苏大为眉头皱得更深，看看自己。</p>
目光从自己身上，落到怀里的聂苏身上。</p>
刚才那两具尸骨，指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怀里的聂苏？</p>
对了。</p>
苏大为抬头，发现行者与桂建超脸上都是一片平静。</p>
丝毫没有被方才的变故而惊讶。</p>
“鬼叔，出了什么事？”</p>
苏大为才问出来，就见行者扭头看来，伸着一根毛茸茸的食指在唇边：“嘘~”</p>
什么意思？</p>
老鬼刻意压声音：“她来了。”</p>
谁来了？</p>
苏大为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p>
地板上金花图案已经绽放到极致。</p>
陡然有金色光芒层叠吐出，犹如真的绽开一朵花。</p>
从那光芒中，有东西正在缓缓升起。</p>
苏大为抱着聂苏，猛地后撤数丈，警惕的看向金花中升起之物。</p>
只留意四周，却没防着这图案下面，还有空间。</p>
以自己的神识，方才都没发现异常。</p>
究竟是什么东西？</p>
行者和老鬼各自站在金花两边，双眼直视着那金花中心升起的东西。</p>
仿佛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东西出现。</p>
苏大为心头生出更多疑惑。</p>
金光氤氲中，隐隐见到一大块透明如水晶的东西，徐徐升起。</p>
那是……</p>
一大块水晶？</p>
随着水晶不断升起，可以看到水晶里还有东西。</p>
那是一个人的脸。</p>
水晶里有人！</p>
巨大的水晶完整升起，足有四丈高，两丈宽。</p>
这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壁，或者说，它是一座水晶棺。</p>
水晶中，有一名女子被凝固着。</p>
寒雾围绕水晶，一时看不清面目。</p>
苏大为轻吹一口气。</p>
咻~~</p>
一股柔和暖风吹过。</p>
水晶上的冰雾霎时散开。</p>
露出一张如花娇靥。</p>
那里面赫然是。</p>
聂苏！</p>
苏大为几乎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p>
这声音是如此的响，以致于整个空间都像是随着一品大能的心跳，动了一下。</p>
呯咚！</p>
这一瞬间，黄河水在暴涨。</p>
地脉在跳动。</p>
遥远的地方，有山倾崩。</p>
而苏大为，也终于从一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p>
不是。</p>
水晶中那人，虽然与聂苏几乎一模一样，但年纪不对。</p>
聂苏直到如今，仍如少女般。</p>
而水晶中的“聂苏”，面容虽完全一样，但那种风韵气质，给人感觉犹如熟透盛开的花朵，已到生命中最绚烂的时刻。</p>
小苏跟她比，还太青涩稚嫩。</p>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苏大为笃定道：“圣女。”</p>
是了。</p>
这水晶棺中的人，必然是小苏的母亲，苯教圣女。</p>
若非是小苏母亲，这天下，又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人？</p>
但，若她真是苯教圣女，为什么会在这山中地宫腹心？</p>
为何会被藏在地宫金花下？</p>
又是谁将她封印在这冰棺中的？</p>
当年苯教苦苦想寻回圣女，可曾知，圣女就在神女峰圣地中被封印着？</p>
以苏大为的能力、眼光，早已一眼看出，圣女现在完全失去知觉。</p>
她就像是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虫子。</p>
时光永远停留在，被锁入水晶中的瞬间。</p>
……</p>
锵锵锵锵~</p>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粗重铁器磨擦的声音，将李治从半睡半醒中惊醒。</p>
他揉着昏沉的额角，向站在阶下掌灯的太监含混问道：“王承恩，王承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p>
叫了两声，四下无人应。</p>
李治不禁有些着恼。</p>
虽为帝王，仍有些起床气。</p>
“王承恩，你这狗杀才在做什么？连朕的话也敢不回。”</p>
这一下，终于有人理了。</p>
一盏油灯随着阶下人，摇摇晃晃的上来。</p>
却不是平日服侍的老太监王承恩。</p>
而是一个小宫女。</p>
身子瘦弱窈窕。</p>
手里捧着一盏精致小巧的鲸油灯。</p>
唇如涂珠。</p>
凤眸灵动。</p>
眉心以朱砂绘着盛放的花瓣，十分醒目。</p>
不知为何，李治觉得这小宫女有些眼熟，却也不以为意：“王承恩去哪了？”</p>
“圣人忘了？前几日有波斯总督卑路斯请求内附，圣人下旨，设立波斯都督府，令王承恩带圣旨去安西大都护行所传旨，并为监军。”</p>
小宫女年纪虽小，口才却便给。</p>
寥寥几句，便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p>
李治扶着阵阵疼痛的额角，依稀有些记忆，似乎是有这么件事。</p>
那卑路斯据说是吐火罗以西，名波斯国的王储。</p>
前些年国中遇到大难。</p>
新崛起的大食国攻破波斯都城泰西，国王伊嗣俊殉国。</p>
卑路斯做为王储继任国王，一边率残军退守抵抗，一边寻求援助。</p>
原本是向吐蕃国求救。</p>
毕竟吐蕃离得近。</p>
但不曾想，波斯使节才到高原，却惊闻吐蕃已经被大唐攻灭。</p>
灭吐蕃者，乃大唐一位年轻将军，名苏大为。</p>
消息传回去，卑路斯又惊又恐。</p>
吐蕃国的强大，他是清楚的。</p>
但强大的吐蕃，居然被一名年轻的唐将，一两年内打到灭国。</p>
那大唐又是何等的强大？</p>
经过一番问询，找到波斯一些年长智者和商人问过后，才知道大唐的情况。</p>
原来在远东之处，有比波斯和大食更富饶强盛之国。</p>
想要挽救波斯，希望不在吐蕃，而在东方的大唐。</p>
卑路斯一边极力抵抗，拖延时间，一边向大唐接连派出使臣。</p>
往返数年，波斯的版图被大食残噬殆尽。</p>
卑路斯一路从波斯退至吐火罗，向唐境迁徙，直至进入大唐藩属，突骑斯的领地。</p>
若再退，只怕要退到怛罗斯和碎叶水附近了。</p>
直到这时，大唐圣人李治，才收到姗姗来迟的来自波斯末代国王卑路斯的来信。</p>
并同意收留。</p>
顺便，下旨设立波斯总督府。</p>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p>
尽管近两年李治连番受到苏大为叛唐，自己病痛折磨、沙门势力大损，等冲击。</p>
但他仍旧是极具雄心的帝王。</p>
开疆拓土之心，从未熄过。</p>
原本以为，吐蕃和吐火罗，就是大唐版图的尽头。</p>
现在来看，在极西之地，仍旧有大片富饶土地，或许可以……</p>
李治收回了思考。</p>
他感觉头痛欲裂。</p>
一边艰难吸气，一边向小宫女道：“皇后何在？唤她过来，我，朕不太舒服。”</p>
“圣人，皇后在处理极重要的朝政，恐怕不能过来了。”</p>
“什么？”</p>
李治勃然大怒。</p>
他自从修炼那金刚六如的密宗“移识”之法后，情绪越来越暴躁。</p>
原本调养不错的头风之症，再一次袭来。</p>
听得小宫女的话，一时头痛欲裂，厉声道：“好大的胆子，你叫什么？朕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替皇后做主？来人，来人！”</p>
回答他的，是小宫女咯咯娇笑声。</p>
“圣人呐，您不记得我了？奴婢上官婉儿。”</p>
小宫女盈盈下拜，双眼媚眼横波的斜来：“吾父上官仪。”</p>
李治面色微变。</p>
上官仪？</p>
他记起来了，那个曾被自己做宰相培养，后来因与王伏胜暗中勾结，弹劾废后。</p>
结果自己一道旨下去。</p>
上官家就灰飞烟灭。</p>
上官仪的女儿，居然混到宫里做了宫女？</p>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p>
朕怎么不知道？</p>
无数疑问从心头涌出。</p>
李治终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p>
不对，不对！</p>
锵锵锵~~</p>
那种磨刀声更近了。</p>
像是将横刀，一下又一下，在粗砺的大石上反复刮擦，直至擦到锃亮如水。</p>
一道雪亮的刀光，映入李治眼眸。</p>
李治大惊，向后跌跌撞撞退去。</p>
他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明光铠，手握横刀站在阶下。</p>
一个日夜在心头萦绕，令他做梦都惊惧而醒的名字，一下子冲出口。</p>
“苏……苏大为！”</p>
……</p>
万里之外。</p>
明月照亮巴颜喀拉山上的积雪。</p>
皑皑白雪，犹如玉人梳妆，在夜下分外妖娆。</p>
在这积雪之下，深达千百丈，一种超出世俗理解，常理之外的圣殿地宫中。</p>
金花图案中心，矗立着那高大的冰晶。</p>
行者、桂建超，与苏大为三人，正好以品字型，围着这冰晶。</p>
地宫幽静得可怕。</p>
也沉闷得可怕。</p>
苏大为心中各种念头纷沓而来。</p>
一时竟忘了说些什么。</p>
终于，终于找到聂苏的母亲。</p>
但这谜题不但未解开。</p>
反而更加令人困惑。</p>
“圣女？这便是苯教圣女？她……不是诡异？”</p>
这句话出口，苏大为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是聂苏母亲叫什么。</p>
但是看聂苏与圣女的容颜，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p>
确定是母女无疑。</p>
不然天下哪里找这么相似的两人。</p>
苏大为将神识扫过去。</p>
想透入冰晶中的圣女，察探一下她身体状态。</p>
其实要细究，这番举动有些无礼。</p>
以大能神识内视，什么衣物都直接穿透，等若空无一物。</p>
有些尴尬。</p>
但现在聂苏昏迷不醒，圣女也被人封印在冰棺中。</p>
苏大为心情之焦急，自不待言。</p>
就在神识扩散出去瞬间，行者与桂建超几乎同时脸色一变，急喝道：“不可！”</p>
迟了！</p>
神识与那冰晶相撞，并没有如苏大为想像般的穿透进去。</p>
相反，发生剧烈的褶皱与扭曲、震荡。</p>
嗡~~</p>
整个地宫发出剧烈颤抖。</p>
隆隆有声。</p>
头顶上方，灰尘砂石簌簌掉落。</p>
地动山摇。</p>
“停下！”</p>
行者铁棒一挥。</p>
桂建超曲指一弹。</p>
锵！</p>
一声尖锐鸣响。</p>
苏大为神识一卷，将二人真元吞没。</p>
神识瞬间收回。</p>
这般收发由心，行者两眼一张，眼眸中金芒暴射。</p>
桂建超瞳中鬼火疯狂跳动。</p>
虽然方才苏大为说过自己已经是一品大能。</p>
但两人离开苏大为才多久？</p>
短的如桂建超，也不过是一两年时光。</p>
长的如行者，也才六年。</p>
六年前，苏大为才是什么境界？</p>
如何能从一个中等的异人，一跃成为力量金字塔的顶点，俯瞰众生？</p>
不可能！</p>
纵然是以石猴之能，面对境界在自己之上的存在，也没看出虚实。</p>
直到此刻，方才知道苏大为所言不虚。</p>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p>
“阿弥，你真的，真的已经……”</p>
行者呲起尖牙，搓了搓牙花。</p>
有些牙酸。</p>
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概。</p>
而另一旁的桂建超，神情就精彩了。</p>
那张脸，活像是变脸一样，各种情绪依次浮现。</p>
扭曲至极。</p>
“不到两年，才不到两年，你真的是一品了？”</p>
桂建超喉结蠕动：“是不是腾根之瞳助你成就一品？”</p>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p>
而是转头转向身后。</p>
他来时的向。</p>
叩叩叩~</p>
敲门声。</p>
在这个时候，在这深不可测的山腹地宫之中，竟有了敲门声？</p>
月色，宁静的照在巴颜喀拉山的神女峰上。</p>
忽有乌云飘来，遮住朦胧月光。</p>
隐隐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从云中飞过。</p>
地宫中。</p>
三名道人，相互搀扶着，站在最深地宫的入口，一边好奇张望，一边难掩面上尴尬。</p>
左边的李淳风，抚着胡须，认真解释道：“阿弥，我们非是要跟着你，而是那日在积石峡处，感受大能之威，实在令人惊怖，一时好奇，所以跟上来看看。”</p>
李客师扶着袁守诚道：“还有这袁老道，那日只因看了那东西一眼，眼睛也瞎了。”</p>
袁守诚破口骂道：“贼你妈，老道也是命中该有此劫，不过就算没了眼睛，老道还有一张嘴，不耽误喝酒！”</p>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全集中在袁守诚那张皱纹堆堆，花白胡须不知沾了鼻涕还是口水，混结在一起的脸。</p>
这是喝酒的事吗？</p>
好像在袁守诚那里，与喝酒相比，变成瞎子不值一提。</p>
当然，修为到他这种境界，各种识感之强，哪怕看不见，也不影响日常。</p>
只是看着老道原本黑色的眼珠，如今蒙上一层白翳，如同白内障病人般。</p>
还是让人不由唏嘘。</p>
苏大为的目光，从袁守诚，到李客师脸上：“所以郡公，你们就一路跟踪我来了？”</p>
“咳咳，不要说得那么难听。”</p>
“哪有什么跟不跟的，大路千万条，恰好同路罢了。”</p>
“呸，只许你苏大为来这里找腾迅，就不许我等来看一看诡异中至强？”</p>
三名老道，李淳风还要点脸。</p>
李客师脸皮略厚。</p>
而袁守诚，那是彻底不要脸放飞自我了。</p>
苏大为闷了半晌：“老袁，你眼睛都瞎了，你跟来这里，你看得见吗？”</p>
“老道我眼瞎，可心不瞎，不像有的人，眼不瞎，嘿嘿，心未必明。”</p>
袁守诚话里有话道。</p>
“袁道长是什么意思？”</p>
行者拄着铁棒，笑着眦出白牙，竟有些阴森之意。</p>
“是以为我会害阿弥吗？”</p>
另一头的老鬼桂建超轻轻活动着手指。</p>
虽没说话，但那手指锋利，如同手术刀一般。</p>
似乎又见到当年他在长安，肢解犯人的风采。</p>
李客师推起斗笠，眼中光华隐现：“倒不是说你二人会害阿弥，但你二人现在人家里做客，只怕也做不了主。”</p>
这话说出来。</p>
整个地宫，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p>
苏大为先是一怔。</p>
接着仿佛想明白了什么。</p>
抱着聂苏，背脊跳动，就要以龙形九变之术脱身。</p>
“阿弥，迟了啊。”</p>
桂建超脸上，流露出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之色。</p>
“从你们进到这地宫中，就来不及了。”</p>
整个地宫剧烈蠕动。</p>
不，不光是地宫，所有的甬道、山石、整个神女峰，都在一齐蠕动。</p>
那是生命的律动。</p>
呯咚！</p>
呯咚！！</p>
一种心跳声，从极深的地下，从一个庞然巨物身体中传出。</p>
回荡于巴颜喀拉山间。</p>
每一下，都极缓慢，有力。</p>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睡梦中醒来。</p>
李淳风三人被蠕动的甬道弹入地宫中。</p>
来的入口悄无声息合拢。</p>
苏大为此时反倒不急了。</p>
他抱着聂苏，身形稳稳钉在地上。</p>
任地面起伏跌宕，任四周变化，始终屹立如松。</p>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地宫，扫过神情复杂的行者和桂建超。</p>
再从一身狼狈的李淳风三人身上扫过。</p>
“所以……这是一个巨大的活物？我们，在它的腹中？”</p>
直到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p>
神女峰，或者说巴颜喀拉山，它的本体是……</p>
母亲。</p>
诡异们的母亲。</p>
它延绵不知几千里。</p>
伏于高原之上。</p>
一代代诡异，从它身上孕育出来。</p>
狼狈从地上站起身的李淳风，顺手拉起袁守诚，又向一脸阴沉的李客师抱歉苦笑：“怪我，不一时性起，却连累二位。”</p>
当日正是他提议，三人才折返，一路跟着苏大为过来。</p>
却没料到，会同时葬身在这巨物腹中。</p>
袁守诚性烈，瞎着双眼破口大骂：“呸，老鬼，荧惑，亏你与苏大为相识多年，没想到竟用如此毒计害他，简直不当人子！”</p>
桂建超勃然大怒：“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阿弥了？”</p>
“不是你骗他，我们能落入这怪物腹中？”</p>
“好了，都别吵了！”</p>
苏大为一声暴喝，压住所有纷争。</p>
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行者。</p>
“事已至此，也该出现了吧？”</p>
看似对行者说。</p>
实则目光透过行者，看向他身后那片地宫墙壁。</p>
原本看似石料，如今已是血肉在蠕动。</p>
幽幽的一声叹息。</p>
从整个地宫，整个山腹中传出。</p>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个灵智生命的意识。</p>
“终于来了，我总算等到你了。”</p>
这声音，直接进入脑海。</p>
苏大为的脑海。</p>
李淳风、袁守诚、李客师和行者、桂建超等人，明显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p>
表情依旧。</p>
苏大为眉心微微一热。</p>
那种又酥又痒的感觉。</p>
无数热量、血流，向着眉心积聚。</p>
仿佛那里有一粒种子，想要破土而出。</p>
那是……</p>
腾根之瞳。</p>
苏大为曾跟人说过，腾根之瞳不会再出现了。</p>
那是建立在一品大能的自信上。</p>
一品真仙，又称无漏真身。</p>
身上任何一点，都在大能神识笼罩下，完美无缺。</p>
只要他不愿意，哪怕腾根之瞳也无法从意识深处醒来。</p>
苏大为的眉心蠕动。</p>
一条血眼细疑自眉心裂开。</p>
四周筋络虬结，不断延伸。</p>
眼看那血眼想要睁开。</p>
苏大为一声怒喝：“定！”</p>
将要张开的血眼，硬生生停住。</p>
然后一点点收缩，直至消失不见。</p>
所有人被苏大为身上，方才瞬间涌出的暴戾，黑暗气息给吓到了。</p>
就算再迟钝，以现场诸人的能力，也明白苏大为身上发生了什么。</p>
方才腾根之瞳想要苏醒，但硬生生被苏大为镇压下去。</p>
还没等他们开口发问。</p>
苏大为的双眼，陡然射出强烈精芒。</p>
犹如虚室生电，照得地宫中，一片亮白。</p>
那是震惊的反应。</p>
不知何时，在冰晶棺旁，竟多出一个人。</p>
一个女人。</p>
一个全身散发出无法言喻，无法形容，光芒绚烂的女人。</p>
《百诡夜行录》，排名第一。</p>
腾迅。</p>
“你终于来了。”</p>
腾迅面如观音，笼罩在烟云中，向着苏大为发出叹息。</p>
行者鞠躬倒退。</p>
桂建超头几乎要触到地上，缓缓后退。</p>
而李淳风、李客师、袁守城三人，做为大唐道门顶点。</p>
此刻，被巨大的震慑所慑服。</p>
被镇在原处，动弹不得。</p>
这便是腾迅。</p>
“你知道我要来？”</p>
今天发生的一切遭遇，对苏大为来说，完全是意想不到，也是颠覆。</p>
“所以，这整座神女峰，都是腾迅？”</p>
苏大为向着烟云中的那诡异大能提问。</p>
提问时，他并不确定，腾迅会不会回答自己。</p>
或者会怎样回答自己。</p>
但是，那诡异中的顶点。</p>
超出苏大为预料的存在，居然老老实实的想了想，然后平静答道：“这里，这山峰，整座山，都是我。”</p>
整座巴颜喀拉山，俱为腾迅所化。</p>
这该死的巨大。</p>
苏大为的目光投向行者和桂建超。</p>
这两位诡异大能，好像畏惧腾迅，已经退出很远，低头不敢直视腾迅。</p>
“所以现在在我面前的，是腾迅你的分神？”</p>
“是。”</p>
腾迅依旧坦然回答。</p>
分神，类似元神分出的念头。</p>
不算是完整体。</p>
如果全部元神出窍，那便是阳神、阴神一类。</p>
腾迅知道自己要来。</p>
那么行者、桂建超在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p>
这是个陷阱吗？</p>
诡异的目地是什么？</p>
“你为何知道我要来？”</p>
苏大为终于问出自己心中萦绕的问题。</p>
“因为……”</p>
烟云中，那朦胧发光的腾迅，似乎回忆了一下。</p>
“因为你就是个怪物！”</p>
“你这怪物，究竟想把我们骗来此地做甚？”</p>
“究竟是有何阴谋！”</p>
袁守诚从地上弹起，破口大骂。</p>
才骂几句，被李淳风给用力按住。</p>
被李客师死死捂住嘴巴。</p>
你可闭嘴吧。</p>
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p>
哦，忘了你是个瞎子。</p>
这腾迅，实在是超乎想像。</p>
让阿弥继续问下去。</p>
问出结果来。</p>sxbiquge/read/2/2132/ )
吱呀~</p>
空气里，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阴风，吹吹吹动半闭的门扉。</p>
传出令人牙酸的回响声。</p>
行者低头。</p>
桂建超默默咬牙。</p>
整个地宫，落针可闻。</p>
“鬼叔，你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吗？”苏大为目光平静。</p>
他心里已经有自己的判断。</p>
从洛阳一路追踪到这里，其实这一路，他一直在思考聂苏的问题。</p>
有一些，他以前不敢去深想，下意识逃避的问题。</p>
终究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刻。</p>
桂建超目光从苏大为身上，转到聂苏的脸庞上，迟迟没有回答苏大为的问题。</p>
苏大为心下暗焦，催促道：“鬼叔？”</p>
“你一定要知道吗？”桂建超抬头，看向苏大为，那眼中，隐隐透着一种神秘，慑人的光芒。</p>
“这对我，对小苏都很重要。”苏大为斩钉截铁道。</p>
小苏是圣女的孩子。</p>
若圣女是腾迅，那么小苏的身份则将是新一代腾迅。</p>
这一切的源头，皆因苯教所供的乃是诡异。</p>
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p>
打的是佛祖名号，拜的却是诡异。</p>
岂非佛陀圆寂时，魔王波旬所说：待你圆寂之后，后世千百年，我的徒子徒孙，会穿上你们的僧衣，混入你们教中。</p>
谁是魔，谁才是佛？</p>
桂建超脸上浮现挣扎之色。</p>
一直未出声的行者，将铁棒在地上重重一顿：“你不方便，让我来告诉他吧。”</p>
咚！这一声，像是敲在苏大为心里。</p>
令他心头一凛，目光下意识看向行者。</p>
却见行者微微摇头：“不是。”</p>
不是？</p>
苏大为顿时一愣。</p>
这不是，是说圣女并不是腾迅？</p>
自己之前猜测全是错的？</p>
一时间，苏大为有些糊涂起来。</p>
“行者师兄，你没骗我？”</p>
苏大为眸光大亮，犹如在地宫中亮起两枚小太阳。</p>
这光芒，并非一般元气精芒，而是阳神高度凝聚，足以刺透人心的天眼。</p>
行者在他炽烈目光下，神色坦然：“不是。”</p>
这一次，行者的语气，越发肯定。</p>
桂建超在一旁，神色微有些古怪，但也点头道：“圣女，的确不是腾迅。”</p>
圣女不是腾迅。</p>
那圣女是谁？</p>
圣女若不是腾迅，为何会被苯教供奉的一群诡异之中？</p>
苏大为心头疑团不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多。</p>
“鬼叔，行者师兄，我们相交十几年，不想在此打哑迷，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吧。”</p>
苏大为怀抱小苏，声音恳切道：“算是帮我，也帮小苏。”</p>
若圣女不是腾迅，那意味着他之前的判断，错了。</p>
“我有不得已之处。”</p>
桂建超脸上挣扎色更重，沉吟道：“我不能说。”</p>
“你不能说，我来说。”</p>
行者将铁棒扛在肩上。</p>
向着苏大为眦牙一笑，这笑容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你想知道什么？看在法师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p>
这一刻，苏大为竟从这天产石猴狰狞的笑容里，察觉到一丝温暖。</p>
他颔首致谢道：“腾迅的真身，我并不关心，但是小苏的事，我不能不管。我想找到苯教圣女，让她救治小苏。”</p>
“你怎么能肯定，那位圣女能救小苏？”</p>
“我听说过，苯教圣女一脉相传，既然前任圣女能活下来，就代表，小苏身上的问题，一定有解决的办法。”</p>
行者点点头：“我明白了，小苏的母亲，那位圣女就在……”</p>
“磐陀。”桂建超出言打断，看向行者的目光，透出忧虑，微微摇头。</p>
鬼叔，你在顾忌什么？为何要打断他。</p>
苏大为双眸微微眯起，心中有些不悦。</p>
你既是我鬼叔，以咱们的交情，以你照顾小苏多年的情份，在这个时候，你岂能不与我站在一边？</p>
行者眼中金芒微闪。</p>
看透苏大为心中所想，拄着铁棒笑道：“你也不用生老鬼的气，他与我在此静修，都答应了人家不得泄露半个字，否则必受反噬，粉身碎骨。”</p>
行者说的轻松。</p>
但苏大为心中却一震。</p>
反噬？粉身碎骨？</p>
行者与老鬼，都是当世少见的大能。</p>
至少三品境界。</p>
甚至行者的境界，这些年还有提升。</p>
也就是说，要令行者粉身碎骨的存在，至少是二品，甚至是一品，才有这资格。</p>
“鬼叔、行者师兄，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们分毫。”</p>
苏大为轻拍怀里的聂苏，嘴角挑起淡淡微笑。</p>
这是一品真仙的强大自信。</p>
“我如今，也是一品境界，就算有一品大能在这里，我也能护着你们。”</p>
行者与桂建超对视一眼。</p>
后者不但没有开心，反而越发忧虑。</p>
这个神色，令苏大为心头微沉。</p>
一品还不足以护住你们吗？</p>
难道对方的实力，还在一品之上？</p>
行者张口，刚要说话，手臂被桂建超一把抓住：“说出来，你就死了。”</p>
行者摇头轻笑，瘦骨嶙峋的身子，一时间犹如万仞高山，充满坚韧，昂扬，不屈之意。</p>
“我早就活得够了，只是想见一下世间最高之山，如今既已见过，亦复何求？”</p>
这话，令桂建超露出一丝怅然之色。</p>
幽深眼瞳中，绿芒闪动，点头道：“好。”</p>
他松手不再阻拦。</p>
行者向一脸惊讶的苏大为道：“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告诉你，圣女的真身就在……”</p>
“师兄！”</p>
苏大为忍不住开口打断。</p>
虽然他对自己有着绝对信心，但以桂建超和行者的眼力，都认为说出来会死。</p>
那……</p>
就在这一瞬间，地宫脚下，那朵金花突然发生诡秘的变化。</p>
它在飞快旋转。</p>
整个地宫如坛城般诡异华丽的矿沙纹绘，随金花不断旋转，如同漩涡。</p>
“小心！”</p>
苏大为低喝提醒行者和桂建超。</p>
自身元气，早已如巨浪般汹涌而出。</p>
一品大能的领域，笼罩整个空间。</p>
包括地宫中所有叠加在一起的小世界，平行空间，全都被领域所压制。</p>
这处苯教地宫充满神秘，苏大为开始都吃过一些小亏。</p>
自然不敢有任何大意。</p>
耳中听得隆隆之音。</p>
令苏大为惊愕的事发生了。</p>
盘坐在地宫两端，先前那矮小如外星侏儒骸骨的尸骸，突然跟着震动一齐喀喀作响。</p>
两具遗骸，各抬起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同时指向一个方向。</p>
苏大为！</p>
被这两个不知死去多少年的骸骨指着。</p>
而且明明没有任何生机，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p>
就是纯粹两具骨骼。</p>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p>
“装神弄鬼！”</p>
苏大为心念一动，真元早如潮水般扑上去。</p>
两具骸骨本就腐朽脆弱，被真元一压，瞬间坍塌粉碎。</p>
化为一堆白骨碎片。</p>
苏大为眉头皱得更深，看看自己。</p>
目光从自己身上，落到怀里的聂苏身上。</p>
刚才那两具尸骨，指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怀里的聂苏？</p>
对了。</p>
苏大为抬头，发现行者与桂建超脸上都是一片平静。</p>
丝毫没有被方才的变故而惊讶。</p>
“鬼叔，出了什么事？”</p>
苏大为才问出来，就见行者扭头看来，伸着一根毛茸茸的食指在唇边：“嘘~”</p>
什么意思？</p>
老鬼刻意压声音：“她来了。”</p>
谁来了？</p>
苏大为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p>
地板上金花图案已经绽放到极致。</p>
陡然有金色光芒层叠吐出，犹如真的绽开一朵花。</p>
从那光芒中，有东西正在缓缓升起。</p>
苏大为抱着聂苏，猛地后撤数丈，警惕的看向金花中升起之物。</p>
只留意四周，却没防着这图案下面，还有空间。</p>
以自己的神识，方才都没发现异常。</p>
究竟是什么东西？</p>
行者和老鬼各自站在金花两边，双眼直视着那金花中心升起的东西。</p>
仿佛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东西出现。</p>
苏大为心头生出更多疑惑。</p>
金光氤氲中，隐隐见到一大块透明如水晶的东西，徐徐升起。</p>
那是……</p>
一大块水晶？</p>
随着水晶不断升起，可以看到水晶里还有东西。</p>
那是一个人的脸。</p>
水晶里有人！</p>
巨大的水晶完整升起，足有四丈高，两丈宽。</p>
这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壁，或者说，它是一座水晶棺。</p>
水晶中，有一名女子被凝固着。</p>
寒雾围绕水晶，一时看不清面目。</p>
苏大为轻吹一口气。</p>
咻~~</p>
一股柔和暖风吹过。</p>
水晶上的冰雾霎时散开。</p>
露出一张如花娇靥。</p>
那里面赫然是。</p>
聂苏！</p>
苏大为几乎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p>
这声音是如此的响，以致于整个空间都像是随着一品大能的心跳，动了一下。</p>
呯咚！</p>
这一瞬间，黄河水在暴涨。</p>
地脉在跳动。</p>
遥远的地方，有山倾崩。</p>
而苏大为，也终于从一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p>
不是。</p>
水晶中那人，虽然与聂苏几乎一模一样，但年纪不对。</p>
聂苏直到如今，仍如少女般。</p>
而水晶中的“聂苏”，面容虽完全一样，但那种风韵气质，给人感觉犹如熟透盛开的花朵，已到生命中最绚烂的时刻。</p>
小苏跟她比，还太青涩稚嫩。</p>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苏大为笃定道：“圣女。”</p>
是了。</p>
这水晶棺中的人，必然是小苏的母亲，苯教圣女。</p>
若非是小苏母亲，这天下，又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人？</p>
但，若她真是苯教圣女，为什么会在这山中地宫腹心？</p>
为何会被藏在地宫金花下？</p>
又是谁将她封印在这冰棺中的？</p>
当年苯教苦苦想寻回圣女，可曾知，圣女就在神女峰圣地中被封印着？</p>
以苏大为的能力、眼光，早已一眼看出，圣女现在完全失去知觉。</p>
她就像是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虫子。</p>
时光永远停留在，被锁入水晶中的瞬间。</p>
……</p>
锵锵锵锵~</p>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粗重铁器磨擦的声音，将李治从半睡半醒中惊醒。</p>
他揉着昏沉的额角，向站在阶下掌灯的太监含混问道：“王承恩，王承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p>
叫了两声，四下无人应。</p>
李治不禁有些着恼。</p>
虽为帝王，仍有些起床气。</p>
“王承恩，你这狗杀才在做什么？连朕的话也敢不回。”</p>
这一下，终于有人理了。</p>
一盏油灯随着阶下人，摇摇晃晃的上来。</p>
却不是平日服侍的老太监王承恩。</p>
而是一个小宫女。</p>
身子瘦弱窈窕。</p>
手里捧着一盏精致小巧的鲸油灯。</p>
唇如涂珠。</p>
凤眸灵动。</p>
眉心以朱砂绘着盛放的花瓣，十分醒目。</p>
不知为何，李治觉得这小宫女有些眼熟，却也不以为意：“王承恩去哪了？”</p>
“圣人忘了？前几日有波斯总督卑路斯请求内附，圣人下旨，设立波斯都督府，令王承恩带圣旨去安西大都护行所传旨，并为监军。”</p>
小宫女年纪虽小，口才却便给。</p>
寥寥几句，便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p>
李治扶着阵阵疼痛的额角，依稀有些记忆，似乎是有这么件事。</p>
那卑路斯据说是吐火罗以西，名波斯国的王储。</p>
前些年国中遇到大难。</p>
新崛起的大食国攻破波斯都城泰西，国王伊嗣俊殉国。</p>
卑路斯做为王储继任国王，一边率残军退守抵抗，一边寻求援助。</p>
原本是向吐蕃国求救。</p>
毕竟吐蕃离得近。</p>
但不曾想，波斯使节才到高原，却惊闻吐蕃已经被大唐攻灭。</p>
灭吐蕃者，乃大唐一位年轻将军，名苏大为。</p>
消息传回去，卑路斯又惊又恐。</p>
吐蕃国的强大，他是清楚的。</p>
但强大的吐蕃，居然被一名年轻的唐将，一两年内打到灭国。</p>
那大唐又是何等的强大？</p>
经过一番问询，找到波斯一些年长智者和商人问过后，才知道大唐的情况。</p>
原来在远东之处，有比波斯和大食更富饶强盛之国。</p>
想要挽救波斯，希望不在吐蕃，而在东方的大唐。</p>
卑路斯一边极力抵抗，拖延时间，一边向大唐接连派出使臣。</p>
往返数年，波斯的版图被大食残噬殆尽。</p>
卑路斯一路从波斯退至吐火罗，向唐境迁徙，直至进入大唐藩属，突骑斯的领地。</p>
若再退，只怕要退到怛罗斯和碎叶水附近了。</p>
直到这时，大唐圣人李治，才收到姗姗来迟的来自波斯末代国王卑路斯的来信。</p>
并同意收留。</p>
顺便，下旨设立波斯总督府。</p>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p>
尽管近两年李治连番受到苏大为叛唐，自己病痛折磨、沙门势力大损，等冲击。</p>
但他仍旧是极具雄心的帝王。</p>
开疆拓土之心，从未熄过。</p>
原本以为，吐蕃和吐火罗，就是大唐版图的尽头。</p>
现在来看，在极西之地，仍旧有大片富饶土地，或许可以……</p>
李治收回了思考。</p>
他感觉头痛欲裂。</p>
一边艰难吸气，一边向小宫女道：“皇后何在？唤她过来，我，朕不太舒服。”</p>
“圣人，皇后在处理极重要的朝政，恐怕不能过来了。”</p>
“什么？”</p>
李治勃然大怒。</p>
他自从修炼那金刚六如的密宗“移识”之法后，情绪越来越暴躁。</p>
原本调养不错的头风之症，再一次袭来。</p>
听得小宫女的话，一时头痛欲裂，厉声道：“好大的胆子，你叫什么？朕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替皇后做主？来人，来人！”</p>
回答他的，是小宫女咯咯娇笑声。</p>
“圣人呐，您不记得我了？奴婢上官婉儿。”</p>
小宫女盈盈下拜，双眼媚眼横波的斜来：“吾父上官仪。”</p>
李治面色微变。</p>
上官仪？</p>
他记起来了，那个曾被自己做宰相培养，后来因与王伏胜暗中勾结，弹劾废后。</p>
结果自己一道旨下去。</p>
上官家就灰飞烟灭。</p>
上官仪的女儿，居然混到宫里做了宫女？</p>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p>
朕怎么不知道？</p>
无数疑问从心头涌出。</p>
李治终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p>
不对，不对！</p>
锵锵锵~~</p>
那种磨刀声更近了。</p>
像是将横刀，一下又一下，在粗砺的大石上反复刮擦，直至擦到锃亮如水。</p>
一道雪亮的刀光，映入李治眼眸。</p>
李治大惊，向后跌跌撞撞退去。</p>
他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明光铠，手握横刀站在阶下。</p>
一个日夜在心头萦绕，令他做梦都惊惧而醒的名字，一下子冲出口。</p>
“苏……苏大为！”</p>
……</p>
万里之外。</p>
明月照亮巴颜喀拉山上的积雪。</p>
皑皑白雪，犹如玉人梳妆，在夜下分外妖娆。</p>
在这积雪之下，深达千百丈，一种超出世俗理解，常理之外的圣殿地宫中。</p>
金花图案中心，矗立着那高大的冰晶。</p>
行者、桂建超，与苏大为三人，正好以品字型，围着这冰晶。</p>
地宫幽静得可怕。</p>
也沉闷得可怕。</p>
苏大为心中各种念头纷沓而来。</p>
一时竟忘了说些什么。</p>
终于，终于找到聂苏的母亲。</p>
但这谜题不但未解开。</p>
反而更加令人困惑。</p>
“圣女？这便是苯教圣女？她……不是诡异？”</p>
这句话出口，苏大为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是聂苏母亲叫什么。</p>
但是看聂苏与圣女的容颜，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p>
确定是母女无疑。</p>
不然天下哪里找这么相似的两人。</p>
苏大为将神识扫过去。</p>
想透入冰晶中的圣女，察探一下她身体状态。</p>
其实要细究，这番举动有些无礼。</p>
以大能神识内视，什么衣物都直接穿透，等若空无一物。</p>
有些尴尬。</p>
但现在聂苏昏迷不醒，圣女也被人封印在冰棺中。</p>
苏大为心情之焦急，自不待言。</p>
就在神识扩散出去瞬间，行者与桂建超几乎同时脸色一变，急喝道：“不可！”</p>
迟了！</p>
神识与那冰晶相撞，并没有如苏大为想像般的穿透进去。</p>
相反，发生剧烈的褶皱与扭曲、震荡。</p>
嗡~~</p>
整个地宫发出剧烈颤抖。</p>
隆隆有声。</p>
头顶上方，灰尘砂石簌簌掉落。</p>
地动山摇。</p>
“停下！”</p>
行者铁棒一挥。</p>
桂建超曲指一弹。</p>
锵！</p>
一声尖锐鸣响。</p>
苏大为神识一卷，将二人真元吞没。</p>
神识瞬间收回。</p>
这般收发由心，行者两眼一张，眼眸中金芒暴射。</p>
桂建超瞳中鬼火疯狂跳动。</p>
虽然方才苏大为说过自己已经是一品大能。</p>
但两人离开苏大为才多久？</p>
短的如桂建超，也不过是一两年时光。</p>
长的如行者，也才六年。</p>
六年前，苏大为才是什么境界？</p>
如何能从一个中等的异人，一跃成为力量金字塔的顶点，俯瞰众生？</p>
不可能！</p>
纵然是以石猴之能，面对境界在自己之上的存在，也没看出虚实。</p>
直到此刻，方才知道苏大为所言不虚。</p>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p>
“阿弥，你真的，真的已经……”</p>
行者呲起尖牙，搓了搓牙花。</p>
有些牙酸。</p>
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概。</p>
而另一旁的桂建超，神情就精彩了。</p>
那张脸，活像是变脸一样，各种情绪依次浮现。</p>
扭曲至极。</p>
“不到两年，才不到两年，你真的是一品了？”</p>
桂建超喉结蠕动：“是不是腾根之瞳助你成就一品？”</p>
苏大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p>
而是转头转向身后。</p>
他来时的向。</p>
叩叩叩~</p>
敲门声。</p>
在这个时候，在这深不可测的山腹地宫之中，竟有了敲门声？</p>
月色，宁静的照在巴颜喀拉山的神女峰上。</p>
忽有乌云飘来，遮住朦胧月光。</p>
隐隐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从云中飞过。</p>
地宫中。</p>
三名道人，相互搀扶着，站在最深地宫的入口，一边好奇张望，一边难掩面上尴尬。</p>
左边的李淳风，抚着胡须，认真解释道：“阿弥，我们非是要跟着你，而是那日在积石峡处，感受大能之威，实在令人惊怖，一时好奇，所以跟上来看看。”</p>
李客师扶着袁守诚道：“还有这袁老道，那日只因看了那东西一眼，眼睛也瞎了。”</p>
袁守诚破口骂道：“贼你妈，老道也是命中该有此劫，不过就算没了眼睛，老道还有一张嘴，不耽误喝酒！”</p>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全集中在袁守诚那张皱纹堆堆，花白胡须不知沾了鼻涕还是口水，混结在一起的脸。</p>
这是喝酒的事吗？</p>
好像在袁守诚那里，与喝酒相比，变成瞎子不值一提。</p>
当然，修为到他这种境界，各种识感之强，哪怕看不见，也不影响日常。</p>
只是看着老道原本黑色的眼珠，如今蒙上一层白翳，如同白内障病人般。</p>
还是让人不由唏嘘。</p>
苏大为的目光，从袁守诚，到李客师脸上：“所以郡公，你们就一路跟踪我来了？”</p>
“咳咳，不要说得那么难听。”</p>
“哪有什么跟不跟的，大路千万条，恰好同路罢了。”</p>
“呸，只许你苏大为来这里找腾迅，就不许我等来看一看诡异中至强？”</p>
三名老道，李淳风还要点脸。</p>
李客师脸皮略厚。</p>
而袁守诚，那是彻底不要脸放飞自我了。</p>
苏大为闷了半晌：“老袁，你眼睛都瞎了，你跟来这里，你看得见吗？”</p>
“老道我眼瞎，可心不瞎，不像有的人，眼不瞎，嘿嘿，心未必明。”</p>
袁守诚话里有话道。</p>
“袁道长是什么意思？”</p>
行者拄着铁棒，笑着眦出白牙，竟有些阴森之意。</p>
“是以为我会害阿弥吗？”</p>
另一头的老鬼桂建超轻轻活动着手指。</p>
虽没说话，但那手指锋利，如同手术刀一般。</p>
似乎又见到当年他在长安，肢解犯人的风采。</p>
李客师推起斗笠，眼中光华隐现：“倒不是说你二人会害阿弥，但你二人现在人家里做客，只怕也做不了主。”</p>
这话说出来。</p>
整个地宫，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p>
苏大为先是一怔。</p>
接着仿佛想明白了什么。</p>
抱着聂苏，背脊跳动，就要以龙形九变之术脱身。</p>
“阿弥，迟了啊。”</p>
桂建超脸上，流露出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之色。</p>
“从你们进到这地宫中，就来不及了。”</p>
整个地宫剧烈蠕动。</p>
不，不光是地宫，所有的甬道、山石、整个神女峰，都在一齐蠕动。</p>
那是生命的律动。</p>
呯咚！</p>
呯咚！！</p>
一种心跳声，从极深的地下，从一个庞然巨物身体中传出。</p>
回荡于巴颜喀拉山间。</p>
每一下，都极缓慢，有力。</p>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睡梦中醒来。</p>
李淳风三人被蠕动的甬道弹入地宫中。</p>
来的入口悄无声息合拢。</p>
苏大为此时反倒不急了。</p>
他抱着聂苏，身形稳稳钉在地上。</p>
任地面起伏跌宕，任四周变化，始终屹立如松。</p>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地宫，扫过神情复杂的行者和桂建超。</p>
再从一身狼狈的李淳风三人身上扫过。</p>
“所以……这是一个巨大的活物？我们，在它的腹中？”</p>
直到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p>
神女峰，或者说巴颜喀拉山，它的本体是……</p>
母亲。</p>
诡异们的母亲。</p>
它延绵不知几千里。</p>
伏于高原之上。</p>
一代代诡异，从它身上孕育出来。</p>
狼狈从地上站起身的李淳风，顺手拉起袁守诚，又向一脸阴沉的李客师抱歉苦笑：“怪我，不一时性起，却连累二位。”</p>
当日正是他提议，三人才折返，一路跟着苏大为过来。</p>
却没料到，会同时葬身在这巨物腹中。</p>
袁守诚性烈，瞎着双眼破口大骂：“呸，老鬼，荧惑，亏你与苏大为相识多年，没想到竟用如此毒计害他，简直不当人子！”</p>
桂建超勃然大怒：“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阿弥了？”</p>
“不是你骗他，我们能落入这怪物腹中？”</p>
“好了，都别吵了！”</p>
苏大为一声暴喝，压住所有纷争。</p>
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行者。</p>
“事已至此，也该出现了吧？”</p>
看似对行者说。</p>
实则目光透过行者，看向他身后那片地宫墙壁。</p>
原本看似石料，如今已是血肉在蠕动。</p>
幽幽的一声叹息。</p>
从整个地宫，整个山腹中传出。</p>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个灵智生命的意识。</p>
“终于来了，我总算等到你了。”</p>
这声音，直接进入脑海。</p>
苏大为的脑海。</p>
李淳风、袁守诚、李客师和行者、桂建超等人，明显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p>
表情依旧。</p>
苏大为眉心微微一热。</p>
那种又酥又痒的感觉。</p>
无数热量、血流，向着眉心积聚。</p>
仿佛那里有一粒种子，想要破土而出。</p>
那是……</p>
腾根之瞳。</p>
苏大为曾跟人说过，腾根之瞳不会再出现了。</p>
那是建立在一品大能的自信上。</p>
一品真仙，又称无漏真身。</p>
身上任何一点，都在大能神识笼罩下，完美无缺。</p>
只要他不愿意，哪怕腾根之瞳也无法从意识深处醒来。</p>
苏大为的眉心蠕动。</p>
一条血眼细疑自眉心裂开。</p>
四周筋络虬结，不断延伸。</p>
眼看那血眼想要睁开。</p>
苏大为一声怒喝：“定！”</p>
将要张开的血眼，硬生生停住。</p>
然后一点点收缩，直至消失不见。</p>
所有人被苏大为身上，方才瞬间涌出的暴戾，黑暗气息给吓到了。</p>
就算再迟钝，以现场诸人的能力，也明白苏大为身上发生了什么。</p>
方才腾根之瞳想要苏醒，但硬生生被苏大为镇压下去。</p>
还没等他们开口发问。</p>
苏大为的双眼，陡然射出强烈精芒。</p>
犹如虚室生电，照得地宫中，一片亮白。</p>
那是震惊的反应。</p>
不知何时，在冰晶棺旁，竟多出一个人。</p>
一个女人。</p>
一个全身散发出无法言喻，无法形容，光芒绚烂的女人。</p>
《百诡夜行录》，排名第一。</p>
腾迅。</p>
“你终于来了。”</p>
腾迅面如观音，笼罩在烟云中，向着苏大为发出叹息。</p>
行者鞠躬倒退。</p>
桂建超头几乎要触到地上，缓缓后退。</p>
而李淳风、李客师、袁守城三人，做为大唐道门顶点。</p>
此刻，被巨大的震慑所慑服。</p>
被镇在原处，动弹不得。</p>
这便是腾迅。</p>
“你知道我要来？”</p>
今天发生的一切遭遇，对苏大为来说，完全是意想不到，也是颠覆。</p>
“所以，这整座神女峰，都是腾迅？”</p>
苏大为向着烟云中的那诡异大能提问。</p>
提问时，他并不确定，腾迅会不会回答自己。</p>
或者会怎样回答自己。</p>
但是，那诡异中的顶点。</p>
超出苏大为预料的存在，居然老老实实的想了想，然后平静答道：“这里，这山峰，整座山，都是我。”</p>
整座巴颜喀拉山，俱为腾迅所化。</p>
这该死的巨大。</p>
苏大为的目光投向行者和桂建超。</p>
这两位诡异大能，好像畏惧腾迅，已经退出很远，低头不敢直视腾迅。</p>
“所以现在在我面前的，是腾迅你的分神？”</p>
“是。”</p>
腾迅依旧坦然回答。</p>
分神，类似元神分出的念头。</p>
不算是完整体。</p>
如果全部元神出窍，那便是阳神、阴神一类。</p>
腾迅知道自己要来。</p>
那么行者、桂建超在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p>
这是个陷阱吗？</p>
诡异的目地是什么？</p>
“你为何知道我要来？”</p>
苏大为终于问出自己心中萦绕的问题。</p>
“因为……”</p>
烟云中，那朦胧发光的腾迅，似乎回忆了一下。</p>
“因为你就是个怪物！”</p>
“你这怪物，究竟想把我们骗来此地做甚？”</p>
“究竟是有何阴谋！”</p>
袁守诚从地上弹起，破口大骂。</p>
才骂几句，被李淳风给用力按住。</p>
被李客师死死捂住嘴巴。</p>
你可闭嘴吧。</p>
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p>
哦，忘了你是个瞎子。</p>
这腾迅，实在是超乎想像。</p>
让阿弥继续问下去。</p>
问出结果来。</p>sxbiquge/read/2/21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