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么？</p>
生命像一条河，浩浩荡荡，川流不息。</p>
每个生命，在某个阶段，回顾数十年人生，或许都会向自己发问：</p>
我是谁？</p>
我在哪？</p>
要去哪里？</p>
隆隆隆~~</p>
剧烈的震鸣中。</p>
炽热如太阳的高温，在空气中不断爆裂。</p>
阳神并不会感觉到那高温带来的痛苦。</p>
但力量是实实在在的。</p>
属于他苏大为的力量，与属于腾迅的力量。</p>
在虚空中相遇，交织，激撞。</p>
那瞬间的感觉，犹如升空的火箭，顶着巨大的压力，向前一分一寸的推进。</p>
这个过程无比缓慢。</p>
甚至精神上有一种痛苦。</p>
在腾迅巨大如洪流般的力量中，会失去时间、空间的感知。</p>
有一瞬间，苏大为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后退。</p>
直到此刻，他才能体会到，当日在逻些城下，那位西方诡异首领冲向腾迅时，是何等可怕的考验。</p>
但苏大为并无畏惧和退缩。</p>
既是一品大能的自信。</p>
又为聂苏。</p>
腾根之瞳，在我体内。</p>
腾迅，就在眼前。</p>
只要拦住她，一切问题的答案，将迎刃而解。</p>
小苏，小苏她的身体……</p>
轰隆~</p>
整个世界化为寂静。</p>
这一瞬间，苏大为怀疑自己聋了。</p>
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p>
只觉得骤然一轻。</p>
他已穿透了腾迅那可怕的力场。</p>
就像是从极深的海底，猛地穿出海面。</p>
巨鲸在海面跳跃起舞，高高仰起的头，发出鲸歌~</p>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被压在身下。</p>
但苏大为的心，却沉了下去。</p>
阳神俯瞰。</p>
腾迅的光，在下方。</p>
自己穿过了她，或者说它。</p>
力量是真的。</p>
腾迅却是假的。</p>
“幻像！”</p>
高达百丈的阳神口中，吐出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的声音。</p>
如此炽烈的光芒。</p>
如此强烈的腾迅气息。</p>
竟只是个幻影。</p>
阳神身上，雷霆闪动。</p>
苏大为眼中光芒亮起。</p>
一瞬间，无数念头生灭。</p>
“我明白了。”</p>
眼前的腾迅，是力量投映。</p>
是大能不小心外泄的力量，投映在云空，形成海市蜃楼。</p>
这个念头，令苏大为心中不由生起寒意。</p>
只是力量的镜像投影吗？</p>
投影出的力量，便如此可怕，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p>
那做为力量的本体，腾迅本身的境界，又到何种程度？</p>
一品之上？</p>
眼前的腾迅，只是一个影子。</p>
真正的腾迅，只怕还在万里之外。</p>
但是散逸出的力量，投在云空上，折射出一个看似真实的影子。</p>
光。</p>
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并不是光现在的样子。</p>
而是千万光年外，无数时间之前，它所散发出的样子。</p>
苏大为的阳神浮在云空上，看着腾迅的光芒，向西飞去。</p>
心中浮起巨大的疑问。</p>
自己眼下看到的腾迅幻影，究竟是她在万里之外，还是在许多年前留下的影子？</p>
当大能实力突破某种界限。</p>
时间、空间将不是唯一。</p>
甚至法则也会随之变动。</p>
正如当日苏大为抓捕张果。</p>
张果已经逃出千万里，时间从白天到夜幕。</p>
但是苏大为一念起，将其抓回，时间甚至发生倒流。</p>
重新回到傍晚。</p>
这便是大能对时间法则的逆转。</p>
阳神沉默着。</p>
突然。</p>
向西飞行的腾迅，回头看了一眼。</p>
那是何等惊艳的容颜。</p>
而那张脸，竟令苏大为生出莫名熟悉之感。</p>
见过！</p>
在哪里见过？</p>
腾迅的面上，烟笼霞蔚，只是一瞬间，面容便被迷雾遮罩。</p>
只有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你了。”</p>
看到你了？</p>
苏大为心中一动。</p>
自己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我了吗？</p>
那么腾迅的真身其实是……</p>
咻~~</p>
金色的流星，转瞬远去。</p>
积石峡上，光芒消散。</p>
夜幕重临。</p>
只有苏大为的阳神散发出光焰，望向西方。</p>
阳神回归身体。</p>
抱着聂苏的苏大为张开双眼。</p>
眼中隐隐光芒流转。</p>
先前张开保护唐军和积石关的黑翼，随着念头一动，悄然散去。</p>
萧嗣业和薛仁贵、程务挺等唐军将领，这才恢复了视力。</p>
“大家都安好吗？”</p>
“整队！都尉清点人数，看看伤亡如何？”</p>
“阿弥？”</p>
薛仁贵大声喝着，呼唤苏大为。</p>
却只见那青骢马长嘶一声，驮着苏大为与聂苏，登上积石峡万丈高崖。</p>
悬崖虽然陡峭，但在青骢马蹄下，如履平地。</p>
苏大为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守好关门，待我归来。”</p>
声音随着北风吹过，转瞬便去得远了。</p>
留下萧嗣业等唐军将士，一时茫然。</p>
怔了半晌后，萧嗣业首先回过神来苦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眼前之事，已超出我等能处理的范畴，还是回报圣人，上报太史局，待圣人来定夺吧。”</p>
薛仁贵与程务挺等将一时默然无语。</p>
唐军收敛死者尸骸，清点伤亡，自不必提。</p>
……</p>
巴颜喀拉山位于吐谷浑与吐蕃交界处。</p>
在吐蕃语里，此山叫“职权玛尼木占木松”意为“祖山”。</p>
如果说昆仑是中原的万山之祖。</p>
巴颜喀拉便是吐蕃与吐谷浑之祖山。</p>
它西接后世可可西里山，东接松潘高原和邛峡山。全长七百八十千米，海拔五千余米，主峰年保玉则海拔五千三百余米。</p>
为黄河与长江河源段的分水岭，也是黄河源头。</p>
距离苏大为离开唐境积石峡，已过去半月时间。</p>
这半个月时间，苏大为带着小苏，穿过吐谷浑大大小小的湖泊，后世名星宿海。</p>
沿着当年松赞干布迎文成公主进藏路线，经日月山口，到达巴颜喀拉。</p>
虽是四月，巴颜喀拉山上，积雪仍终年不化。</p>
这里人迹罕至，猿鸟难渡。</p>
空气稀薄。</p>
只有藏羊跳跃在山涧间。</p>
沿途偶遇方头方脑的藏狐。</p>
间有秃鹫自山巅飞过。</p>
骑在青骢马上，聂苏身体蜷缩在苏大为的怀里，声音有些迷糊：“阿兄，我们到峰顶了吗？”</p>
“还没有，不过很快就到了。”</p>
苏大为强撑笑容：“小苏你别睡，听阿兄给你讲故事。”</p>
“不想听。”</p>
聂苏嘟囔道：“阿兄你老骗人。”</p>
“我不是，我没有。”</p>
“阿兄，我是不是病得很重？”</p>
“别瞎说。”</p>
“阿兄又骗我，我难道真的很傻吗？”聂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上次昏迷就是，没来由的，现在身体越来越虚弱，阿兄要瞒我到什么时候。”</p>
苏大为一时沉默。</p>
“阿兄……”</p>
“小苏，你看那边。”</p>
苏大为一手抱着聂苏，一手向前方指去。</p>
“那边两处大湖，传说是当年文成公主入蕃时经过，一名扎陵湖，一名鄂陵湖，你看它们美不美？”</p>
“真美！”</p>
小苏由衷赞叹。</p>
苏大为知道，小苏现在，只怕是看不见那么远的地方了。</p>
心里隐隐一痛。</p>
他强装笑容道：“这两口湖，就像是小苏的两只眼睛，真好看。”</p>
小苏的眼睛，就像是湖水一样。</p>
幽静而深情。</p>
那波光粼粼的眼眸，像是饱含着无尽的眷恋与情意。</p>
依依不舍看着苏大为。</p>
不知为何，这湖水泛起了雾气。</p>
“阿兄，我会死吗？”</p>
“不许瞎想。”</p>
苏大为心脏一颤，大声道：“我是一品异人，我说不许你死，你就不会死。”</p>
“阿兄骗人……”</p>
“我不骗小苏。”</p>
聂苏从鼻翼里轻嗯了一声。</p>
在苏大为的怀里，轻轻蠕动了一下，似是找一个更舒服的角度。</p>
“阿兄，你会一直这么爱我吗？”</p>
“会。”</p>
“为什么？”</p>
“你是我的妻子，还要问为什么？”</p>
“那阿兄，为什么会爱我呢？”</p>
聂苏有些吃力的张开眼睛，仰头看向苏大为。</p>
美丽的双眸里，微微泛起波澜。</p>
“我那么普通……”</p>
“谁说你普通了。”</p>
苏大为伸手抚摸着聂苏的脸颊。</p>
有些凉。</p>
若在过去，以异人之身，根本无惧寒冷。</p>
但现在小苏太虚弱了。</p>
异人炼体之后，应该是无漏之身。</p>
但小苏的身体，真元不断外泄流出。</p>
再大的湖泊，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p>
诡异的是，以苏大为之能，竟也无法找到，真元流出的源头。</p>
只知道聂苏的身体出了问题。</p>
而且，她的身体乍看与常人无异。</p>
但若仔细分辩，以一品大能的视力内察。</p>
会发现许多不同之处。</p>
那些经络，究竟是先天灵脉，还是被人动了手脚？</p>
“你是我苏大为的妻子，你是我最爱的小苏，你就是你。”</p>
苏大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没人可以取代。”</p>
“可是阿兄为什么会喜欢我呢？”</p>
小苏声音有些吃力，也有些倔强。</p>
苏大为心中一颤，眼前似有无数画面闪过。</p>
一直定格到许多年以前，在长安与聂苏相识的那个瞬间。</p>
那时，她只是个狼狈求生的小丫头。</p>
刚刚从寺中逃出，被陈硕贞派出的式鬼追杀。</p>
因缘聚会，两人相识。</p>
苏大为主动帮助她，护着她。</p>
之后，两人便像是有了莫名的羁绊。</p>
以兄妹相称。</p>
然后便一直生活在一起。</p>
很长时间里，苏大为并不敢承认自己对聂苏的喜欢。</p>
一直把她当妹妹看。</p>
但喜欢便是喜欢，有些情感，如河流。</p>
潺潺流过的河水，从未改变过。</p>
平时不去注意，但却一日不可或缺。</p>
这感情的河，无法去封堵。</p>
越堵，它便越会泛滥。</p>
“为什么会喜欢？”</p>
苏大为喃喃自语，忽然一笑道：“大概是小苏你那时的眼睛。”</p>
“眼睛？”聂苏越发迷糊。</p>
“是啊，还记得第一次在长安，你被陈硕贞派出的式鬼追杀吗？那时我分了些食物给你，你的眼神，我永远记得。”</p>
苏大为笑容无比温柔，伸手轻抚着聂苏的脸颊：“是像我一样，孤独又倔强的眼神。”</p>
聂苏怔怔出神。</p>
“你的眼神里有孤独，有独自挣扎求活的倔强，但倔强里，其实还有一种渴望。”</p>
苏大为想了想道：“看见你，就像看到同类。”</p>
那时的苏大为，初为不良人，刚刚开灵。</p>
在陌生的世间行走，何尝不是挣扎求活？</p>
一个后世的灵魂，在这魔幻的大唐，完全不知历史的激流会把自己冲向何方。</p>
既渴望被接纳，被认同。</p>
又害怕被伤害。</p>
只有悄然竖起自己身上的刺，小心防备着四周。</p>
但心里，心里依然会孤独。</p>
渴望同伴。</p>
聂苏那个眼神，让他的灵魂一瞬间找到归属感。</p>
大概便是所谓一见钟情？</p>
两个人，都是隐然排斥在大唐之外的异类呢。</p>
“是这样吗？”</p>
聂苏眼睛渐渐合上：“听不懂阿兄在说什么，就是……心里莫名安心。”</p>
苏大为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沾了雪花的发鬓：“傻丫头，你再睡会，醒来时，我们就到山顶了。”</p>
“山顶……”</p>
“对，当年的苯教，你还记得吧，当时他们想留你当圣女，我们这也算故地重游。”</p>
苏大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p>
他发现，聂苏已经睡着了。</p>
红扑扑的脸上，嘴角微翘，露出一种甘甜笑容。</p>
似乎听到了苏大为的话。</p>
苏大为长呼了口气，手臂环住她紧了紧。</p>
仰首看向峰顶。</p>
这里空气稀薄，就算是异人，也有一种呼吸困难之感。</p>
好在他可以转为胎息。</p>
暗运周身真元，将自己状态稍稍调整。</p>
胯下青骢马一声长嘶，奋蹄而上。</p>
昔日的神女峰，苯教圣地，终于，又回到这里。</p>
轮回了这么些年。</p>
当年未能解决的事，在这里，终于要画上句号。</p>
隆隆隆~~</p>
神峰之上，积雪突然崩塌。</p>
不知是出了何事。</p>
一层层冰雪不断剥落。</p>
起先还慢。</p>
但越滚越大，积雪渐渐化作巨浪，向下倾泻。</p>
雪崩。</p>
冰雪巨浪掀起数十百丈高。</p>
此起彼伏，争先恐后。</p>
如万马奔腾。</p>
天崩地裂。</p>
不知过去多久。</p>
只听一声长嘶，那青骢马蹿上冰雪浪尖，驮着苏大为与聂苏两人，不断向前狂奔。</p>
四蹄如飞，踩雪踏浪。</p>
如腾云驾雾一般，在雪崩的巨浪中，纵跃前行。</p>
半个时辰之后。</p>
只听一声马嘶。</p>
精疲力竭的青骢马终于登上神女峰顶，四蹄一软，跪在地上。</p>
苏大为怀抱聂苏，踏实地面。</p>
抬头向前，隐隐辩认出当年苯教建筑。</p>
那些彩旗和经幡，因为无人打理，早已破旧不堪。</p>
只剩一些破烂布条。</p>
转经筒和苯教法器散落了一地。</p>
还有当年经历战火，凌乱的痕迹。</p>
苏大为抱着聂苏，向着青骢马微微颔首：“辛苦了。”</p>
青骢马点点头，长嘶一声，身形转淡，化为微尘随风飞散。</p>
走了这么远的路。</p>
终于，回到当初的起点。</p>
……</p>
长安。</p>
太子李弘天不亮便起身了。</p>
他有例行的功课，需要太子府上大儒辅导。</p>
此外还要按孙仙翁的交待，每日勤练五禽戏等导引炼体之术。</p>
做完这些，才能吃上早膳。</p>
然后又匆匆赶去养政殿，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p>
天皇与天后不在时，由太子辅国。</p>
如今虽然大唐政治中心迁往神都洛阳。</p>
但平日奏折和信件往来，有一大半，都要经过长安。</p>
这既是过去的制度惯性决定。</p>
也是李治有意锻炼太子。</p>
每日洛阳与长安两都交流的信件，络绎不绝。</p>
开始李治处理的奏折，都会交由李治和武后审过之后，才颁行天下。</p>
最近一个月开始，除了大事奏折要传阅洛阳。</p>
一些小事，已经可以由太子自行决断。</p>
这是一种权力交接的信号。</p>
似乎是圣人李治，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力再支撑繁重的政务。</p>
转而将事务分给武后与太子。</p>
呼哧~~~</p>
修炼完导引之术。</p>
李弘双手抱圆，长长一口气息吐出。</p>
他的鼻尖和额头微微冒汗。</p>
接过一旁宫女递上的湿巾细细擦拭过汗水。</p>
早有内侍上前小声道：“太子，洛阳那边有急信。”</p>
“嗯？”</p>
李弘看了他一眼，琢磨了片刻道：“既是急事，先给我看。”</p>
“那早膳……”</p>
“边吃边看吧。”</p>
李弘道。</p>
他是个极重规律的人。</p>
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便能改的。</p>
练功便是练功，上课便是上课。</p>
早膳绝不会与其它的事交杂在一起。</p>
今个儿倒有些出奇。</p>
内侍点头应喏，倒着退下。</p>
心里想着，大概是与苏县公有关。</p>
前阵子苏县公大闹洛阳白马寺，传至长安，一时为之轰动。</p>
不知多少朝臣弹劾苏县公。</p>
当时是圣人和武后保下来。</p>
将那些弹劾折子压住。</p>
太子虽没有表态，但看那个意思是极为气恼的。</p>
也是，他之前与那位苏县公，关系颇为亲近。</p>
如今听闻苏县公犯事，想必……</p>
早膳就在太子的偏殿里。</p>
一张木桌简单的摆着几个碗碟。</p>
并不奢华。</p>
相反，以太子的身份而言，有些过份简朴了。</p>
李弘牢记着教课大儒说的话，也记着苏大为与他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生民维艰，当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p>
面前摆着小米粥，清可照人。</p>
李弘并没有急着去吃。</p>
尽管他早已饥肠辘辘，仍按着礼仪，先净手，然后取过内侍奉上洛阳来的信。</p>
几封信里，有大臣的，也有武后的。</p>
每看一封，李弘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p>
“上次，已经屠了白马寺，后来听闻又杀了好些沙门佛宗，前太史令李淳风等人亲往传召，但苏大为抗旨不遵，父皇已是大怒。”</p>
“蜀中与吐谷浑边境积石关，苏大为又不顾昔日袍泽之情，杀伤唐军多人，扬长而去……”</p>
啪！</p>
合上这信。</p>
李弘微微闭上双眼。</p>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苏大为的样子。</p>
“阿舅，你……你为何会变成这样。”</p>
李弘伸手捂着心口。</p>
那是一种本以为了解，本来无比信赖之人，突然翻脸，给自己心口狠狠插上一刀的感觉。</p>
那是一种被至亲出卖背叛的感觉。</p>
曾经，苏大为在他心里是那样的高大完美。</p>
是武将的顶峰，是智者，是亲人。</p>
是可以信赖之人。</p>
是他的阿舅。</p>
但转眼间，这人突然好像变成了杀人魔王。</p>
突然无视唐律，无视父皇的旨意，叛出大唐。</p>
这一切，实在让李弘无法接受。</p>
“太子，苏大为那处旧宅……”</p>
内侍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太子的神色，提出建言。</p>
苏大为在长安的宅子，一直是受太子保护。</p>
哪怕从洛阳传出许多不利苏大为的传言。</p>
太子护苏大为之心，从未动摇。</p>
太子之心，大家都明白。</p>
但是太子府上下，却极不认同。</p>
这是政治事件。</p>
既然已经有如此明显的信号。</p>
太子当与此人割席。</p>
以保全太子名节。</p>
否则，太子的履历若添上一笔，暗护叛唐之臣，这事只怕会惹来祸患。</p>
圣人会怎么想？</p>
锵锵锵~~</p>
一阵甲叶撞击声，突然传来，打破了展内的沉闷。</p>
内侍、宫女吃惊的向外看去。</p>
只听外面传来喧哗。</p>
有保卫太子的太子府属臣上去询问。</p>
却传来凄厉惨叫声。</p>
多名拦路的属臣被横刀斩翻在地。</p>
鲜血流淌，血腥味扑鼻。</p>
殿内有宫女和内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p>
烛台被推推倒。</p>
侍从们狼狈奔逃。</p>
这一切，都无法挡住那群如狼似虎，走进殿内的武人。</p>
为首一人，一身龟背鱼鳞甲。</p>
手抱麒麟照月盔。</p>
背后插着一对铁锤，一只手提着滴血的横刀。</p>
此人身高八尺上下。</p>
生得虎背熊腰，双肩宽厚。</p>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不似唐人发髻。</p>
而是极短的寸发。</p>
非僧非俗。</p>
这人脸上有一道醒目伤疤，自眉心划过整个脸庞。</p>
这令他原本英俊的样貌，多了几分戾气。</p>
黝黑深沉的眸子里，隐隐有血光跳动。</p>
在他身后，跟随着一队膀大腰圆的武士。</p>
俱是唐甲。</p>
是左右领左右府的制式。</p>
守在李弘身边的两名近侍脸色已经变得惨白。</p>
身为唐人，岂能不知这意味着什么。</p>
昔年玄武门之变，才过去数十年。</p>
虽然心中恐惧，李弘仍然撑着身体，扶着身边抖得比他还厉害的内侍，站起身，心跳如擂。</p>
这位年轻的太子，依旧保持着太子的尊严，竭力稳住心跳，高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p>
“见过太子殿下。”</p>
当先那武将，提刀的手，微微举起，行了个极为潦草的叉手礼。</p>
“在下左武卫将军，萧礼，有机密要事，禀于太子。”</p>
萧礼？</p>
李弘愣了一下，听到对方官身，脑中竭力回忆此人来历。</p>
好像有些印象。</p>
左武卫里确实有姓萧名萧礼者。</p>
此人的路数……</p>
一边苦思，面上强作镇定道：“不知萧将军所为何事？带这些人，只怕与礼不合。”</p>
“太子，事急矣，不得不出此下策。”</p>
萧礼眼中光芒一闪：“臣此来，是为保太子登基。”</p>
铛啷~</p>
李弘身旁，一名内侍手里持的礼器玉璋，一时跌落地上，发出脆响。</p>
下一刻，这内侍头上突然多了一把刀。</p>
一把飞刀深深插入此人颅中，带着内侍直挺挺向后倒去。</p>
“啊~~~”</p>
原本平静的殿中，再次发出尖叫。</p>
太子李弘脸上被内侍的血飞溅上。</p>
星星点点，分外刺目。</p>
他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握拳，身子微微颤抖。</p>
这是政变。</p>
父皇尚在，如何登基？</p>
此人分明是要挟持自己，做那无君无父之事。</p>
……</p>
残破的大雄宝殿上，不知是蛛网还是尘埃在飞舞。</p>
苏大为抱着聂苏，环顾四周。</p>
佛龛上的佛像已经看不清面目了。</p>
只有正前方那巨大的丰饶佛祖像，还能依稀辨出。</p>
地上厚厚的灰尘，显示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p>
空气里有一种腐朽的味道。</p>
苏大为微有些迟疑。</p>
没人来过。</p>
那腾迅究竟在哪里？</p>
之前种种推断，都是指向巴颜喀拉山，指向苯教圣地。</p>
若大雄宝殿内没有。</p>
她又会去到哪里？</p>
心念一动，天视地听之术张开。</p>
方圆数十里内，全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p>
那神识，犹如特定的波频，不断来回扫视。</p>
起先去得极远。</p>
但是遍寻方圆数十里，仍不见腾迅踪迹后，所有的神识像是发出海啸般。</p>
汹涌的向内收回。</p>
向着巴颜喀拉山神女峰回溯。</p>
就在这脚下！</p>
找到了！</p>
苏大为微阖的双眼张开，眼中亮起玄奥光芒。</p>
他抱着小苏，向着殿外一侧走去。</p>
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处高高突出悬崖外，犹如祭坛的石台。</p>
沧海桑田，许多东西变了，但也有些东西依旧不变。</p>
走到石台边，苏大为毫不犹豫，抱着聂苏纵身跃下。</p>
飞掠十余丈后，他的身形在半空中诡异的一个转折。</p>
双脚踏在空中，脚下朵朵莲花绽放。</p>
如踏天梯。</p>
踩踏着莲花，他走到悬崖下那处石台。</p>
当年的洞口依稀还在。</p>
只是有大石崩落，塞住出口。</p>
苏大为心念一动，虚空中，凝聚起刀意。</p>
向着洞口斩落。</p>
只听轰隆一声，洞口被破开。</p>
大股烟尘腾起。</p>
苏大为嘬唇一吹。</p>
吐息如箭。</p>
咻~</p>
所有的烟尘被吹开。</p>
寂静无声。</p>
待烟尘散尽，他这才抱着聂苏从石洞甬道钻入。</p>
这甬道通往巴颜喀拉山中石洞。</p>
也是苯教真正的圣地。</p>
当年他曾与安文生等人，在这里得到石碟、神弓，与飞行翼装。</p>
这么多年下来，关于这圣地的秘密，他与安文生也曾苦思过，但一直不得其解。</p>
飞行翼装，看上去有点像是后世的翼装。</p>
这属于科技造物。</p>
但是那张巨弓，又属于宝器一类的存在。</p>
再加上一个颇具科幻感的石碟。</p>
这般混搭的三件事物，好像是把不同时空，不同位面的东西，齐聚在这苯教圣地里。</p>
纵是苏大为异人一品，也实在参不透其中的奥秘。</p>
好在，这一次来，他已经有了些把握。</p>
方才天视地听，扫过圣洞时，也已经在这里，发现几位“老朋友”。</p>
踢开碎石。</p>
打破石壁。</p>
苏大为根本不在意这九曲十八弯的洞内通道。</p>
而是凭着神识感应，直接向着洞窟最核心，也是老朋友们所在的地方笔直而去。</p>
耳听着隆隆震鸣。</p>
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p>
他便到了洞窟核心。</p>
在深达百丈的洞穴深处，有一间巨大的石室。</p>
它仿佛所有洞窟的心脏。</p>
那些曲折的甬道，都是自这石室中心分出去的。</p>
当年自己与安文生他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整个庞大洞窟系统的一小部份。</p>
甚至连苯教，也没有完全掌握这座洞窟。</p>
属于苯教的痕迹，字符，佛号，只到洞窟三分之一处，便戛然而止。</p>
到了这个时候，洞窟里，已经几乎没有空气了。</p>
除非修为达到胎息之境。</p>
否则任何生灵，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p>
一步踏入石窒，苏大为炯炯目光扫过。</p>
虚室昏暗，却在刹那间，仿佛有了电光。</p>
所有的光芒一齐点亮。</p>
四壁有一处处灯台，依次点亮。</p>
仿佛从凝固的时间长河里，苏醒过来。</p>
地面，脚踏地的方，有七色纹绘。</p>
是以各种岩石矿物为色彩，画出美丽的图案。</p>
无比繁奥，充满宗教色彩。</p>
犹如后世西藏密宗坛城。</p>
但远比那个更苍凉古老，也更华丽。</p>
无数闪闪发光的纹绘，一直蔓延到四壁，蔓延到弧形的穹顶。</p>
仿佛一张罗网，包被着整个天地。</p>
在中心位置，有金色的花朵纹饰，仿佛宇宙的中心。</p>
在那之上，正盘坐着两个人。</p>
或者说……</p>
两只诡异。</p>
“许久不见。”</p>
苏大为抱着聂苏走过去，在他们身侧盘膝坐下。</p>
“我有些问题想问。”</p>
……</p>
“左武卫将军，萧礼。”</p>
武媚娘轻轻一挥大袖，如云般的薄纱飞起。</p>
袖中伸出欺霜赛雪一般的藕臂，涂着丹朱豆蔻色的手指，轻轻接过上官婉儿递上的秘信。</p>
一边打开，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他是萧嗣业的二子，当年戎守西域，有过不少功劳，我记得……是哪一年？他带着一队唐军驻守西域石头城，被吐蕃围攻，差点死在那里。</p>
当时是行军总管苏大为带平蕃大军经过，替其解围。</p>
传回朝廷的军报上说，当时守城七百三十一人，大约一个折冲府的兵力。</p>
事后只剩三十六人。</p>
萧礼当时没随苏大为征吐蕃，而是回长安养伤。</p>
回来后，萧嗣业身体不好，请求致仕，后来朝廷冲他功劳，令长子萧规随驾洛阳，二子萧礼任长安左武卫将军，负责守备长安。”</p>
“皇后娘娘记性真好。”</p>
上官婉儿掩口轻笑。</p>
她的笑容很有特点。</p>
一笑，两眼眯成月牙儿。</p>
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p>
那眉心的鲜红花瓣，随之微微摇曳，显得越发娇艳欲滴。</p>
笑容竟有些邪气。</p>sxbiquge/read/2/2132/ )
生命像一条河，浩浩荡荡，川流不息。</p>
每个生命，在某个阶段，回顾数十年人生，或许都会向自己发问：</p>
我是谁？</p>
我在哪？</p>
要去哪里？</p>
隆隆隆~~</p>
剧烈的震鸣中。</p>
炽热如太阳的高温，在空气中不断爆裂。</p>
阳神并不会感觉到那高温带来的痛苦。</p>
但力量是实实在在的。</p>
属于他苏大为的力量，与属于腾迅的力量。</p>
在虚空中相遇，交织，激撞。</p>
那瞬间的感觉，犹如升空的火箭，顶着巨大的压力，向前一分一寸的推进。</p>
这个过程无比缓慢。</p>
甚至精神上有一种痛苦。</p>
在腾迅巨大如洪流般的力量中，会失去时间、空间的感知。</p>
有一瞬间，苏大为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后退。</p>
直到此刻，他才能体会到，当日在逻些城下，那位西方诡异首领冲向腾迅时，是何等可怕的考验。</p>
但苏大为并无畏惧和退缩。</p>
既是一品大能的自信。</p>
又为聂苏。</p>
腾根之瞳，在我体内。</p>
腾迅，就在眼前。</p>
只要拦住她，一切问题的答案，将迎刃而解。</p>
小苏，小苏她的身体……</p>
轰隆~</p>
整个世界化为寂静。</p>
这一瞬间，苏大为怀疑自己聋了。</p>
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p>
只觉得骤然一轻。</p>
他已穿透了腾迅那可怕的力场。</p>
就像是从极深的海底，猛地穿出海面。</p>
巨鲸在海面跳跃起舞，高高仰起的头，发出鲸歌~</p>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被压在身下。</p>
但苏大为的心，却沉了下去。</p>
阳神俯瞰。</p>
腾迅的光，在下方。</p>
自己穿过了她，或者说它。</p>
力量是真的。</p>
腾迅却是假的。</p>
“幻像！”</p>
高达百丈的阳神口中，吐出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的声音。</p>
如此炽烈的光芒。</p>
如此强烈的腾迅气息。</p>
竟只是个幻影。</p>
阳神身上，雷霆闪动。</p>
苏大为眼中光芒亮起。</p>
一瞬间，无数念头生灭。</p>
“我明白了。”</p>
眼前的腾迅，是力量投映。</p>
是大能不小心外泄的力量，投映在云空，形成海市蜃楼。</p>
这个念头，令苏大为心中不由生起寒意。</p>
只是力量的镜像投影吗？</p>
投影出的力量，便如此可怕，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p>
那做为力量的本体，腾迅本身的境界，又到何种程度？</p>
一品之上？</p>
眼前的腾迅，只是一个影子。</p>
真正的腾迅，只怕还在万里之外。</p>
但是散逸出的力量，投在云空上，折射出一个看似真实的影子。</p>
光。</p>
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并不是光现在的样子。</p>
而是千万光年外，无数时间之前，它所散发出的样子。</p>
苏大为的阳神浮在云空上，看着腾迅的光芒，向西飞去。</p>
心中浮起巨大的疑问。</p>
自己眼下看到的腾迅幻影，究竟是她在万里之外，还是在许多年前留下的影子？</p>
当大能实力突破某种界限。</p>
时间、空间将不是唯一。</p>
甚至法则也会随之变动。</p>
正如当日苏大为抓捕张果。</p>
张果已经逃出千万里，时间从白天到夜幕。</p>
但是苏大为一念起，将其抓回，时间甚至发生倒流。</p>
重新回到傍晚。</p>
这便是大能对时间法则的逆转。</p>
阳神沉默着。</p>
突然。</p>
向西飞行的腾迅，回头看了一眼。</p>
那是何等惊艳的容颜。</p>
而那张脸，竟令苏大为生出莫名熟悉之感。</p>
见过！</p>
在哪里见过？</p>
腾迅的面上，烟笼霞蔚，只是一瞬间，面容便被迷雾遮罩。</p>
只有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你了。”</p>
看到你了？</p>
苏大为心中一动。</p>
自己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我了吗？</p>
那么腾迅的真身其实是……</p>
咻~~</p>
金色的流星，转瞬远去。</p>
积石峡上，光芒消散。</p>
夜幕重临。</p>
只有苏大为的阳神散发出光焰，望向西方。</p>
阳神回归身体。</p>
抱着聂苏的苏大为张开双眼。</p>
眼中隐隐光芒流转。</p>
先前张开保护唐军和积石关的黑翼，随着念头一动，悄然散去。</p>
萧嗣业和薛仁贵、程务挺等唐军将领，这才恢复了视力。</p>
“大家都安好吗？”</p>
“整队！都尉清点人数，看看伤亡如何？”</p>
“阿弥？”</p>
薛仁贵大声喝着，呼唤苏大为。</p>
却只见那青骢马长嘶一声，驮着苏大为与聂苏，登上积石峡万丈高崖。</p>
悬崖虽然陡峭，但在青骢马蹄下，如履平地。</p>
苏大为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守好关门，待我归来。”</p>
声音随着北风吹过，转瞬便去得远了。</p>
留下萧嗣业等唐军将士，一时茫然。</p>
怔了半晌后，萧嗣业首先回过神来苦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眼前之事，已超出我等能处理的范畴，还是回报圣人，上报太史局，待圣人来定夺吧。”</p>
薛仁贵与程务挺等将一时默然无语。</p>
唐军收敛死者尸骸，清点伤亡，自不必提。</p>
……</p>
巴颜喀拉山位于吐谷浑与吐蕃交界处。</p>
在吐蕃语里，此山叫“职权玛尼木占木松”意为“祖山”。</p>
如果说昆仑是中原的万山之祖。</p>
巴颜喀拉便是吐蕃与吐谷浑之祖山。</p>
它西接后世可可西里山，东接松潘高原和邛峡山。全长七百八十千米，海拔五千余米，主峰年保玉则海拔五千三百余米。</p>
为黄河与长江河源段的分水岭，也是黄河源头。</p>
距离苏大为离开唐境积石峡，已过去半月时间。</p>
这半个月时间，苏大为带着小苏，穿过吐谷浑大大小小的湖泊，后世名星宿海。</p>
沿着当年松赞干布迎文成公主进藏路线，经日月山口，到达巴颜喀拉。</p>
虽是四月，巴颜喀拉山上，积雪仍终年不化。</p>
这里人迹罕至，猿鸟难渡。</p>
空气稀薄。</p>
只有藏羊跳跃在山涧间。</p>
沿途偶遇方头方脑的藏狐。</p>
间有秃鹫自山巅飞过。</p>
骑在青骢马上，聂苏身体蜷缩在苏大为的怀里，声音有些迷糊：“阿兄，我们到峰顶了吗？”</p>
“还没有，不过很快就到了。”</p>
苏大为强撑笑容：“小苏你别睡，听阿兄给你讲故事。”</p>
“不想听。”</p>
聂苏嘟囔道：“阿兄你老骗人。”</p>
“我不是，我没有。”</p>
“阿兄，我是不是病得很重？”</p>
“别瞎说。”</p>
“阿兄又骗我，我难道真的很傻吗？”聂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上次昏迷就是，没来由的，现在身体越来越虚弱，阿兄要瞒我到什么时候。”</p>
苏大为一时沉默。</p>
“阿兄……”</p>
“小苏，你看那边。”</p>
苏大为一手抱着聂苏，一手向前方指去。</p>
“那边两处大湖，传说是当年文成公主入蕃时经过，一名扎陵湖，一名鄂陵湖，你看它们美不美？”</p>
“真美！”</p>
小苏由衷赞叹。</p>
苏大为知道，小苏现在，只怕是看不见那么远的地方了。</p>
心里隐隐一痛。</p>
他强装笑容道：“这两口湖，就像是小苏的两只眼睛，真好看。”</p>
小苏的眼睛，就像是湖水一样。</p>
幽静而深情。</p>
那波光粼粼的眼眸，像是饱含着无尽的眷恋与情意。</p>
依依不舍看着苏大为。</p>
不知为何，这湖水泛起了雾气。</p>
“阿兄，我会死吗？”</p>
“不许瞎想。”</p>
苏大为心脏一颤，大声道：“我是一品异人，我说不许你死，你就不会死。”</p>
“阿兄骗人……”</p>
“我不骗小苏。”</p>
聂苏从鼻翼里轻嗯了一声。</p>
在苏大为的怀里，轻轻蠕动了一下，似是找一个更舒服的角度。</p>
“阿兄，你会一直这么爱我吗？”</p>
“会。”</p>
“为什么？”</p>
“你是我的妻子，还要问为什么？”</p>
“那阿兄，为什么会爱我呢？”</p>
聂苏有些吃力的张开眼睛，仰头看向苏大为。</p>
美丽的双眸里，微微泛起波澜。</p>
“我那么普通……”</p>
“谁说你普通了。”</p>
苏大为伸手抚摸着聂苏的脸颊。</p>
有些凉。</p>
若在过去，以异人之身，根本无惧寒冷。</p>
但现在小苏太虚弱了。</p>
异人炼体之后，应该是无漏之身。</p>
但小苏的身体，真元不断外泄流出。</p>
再大的湖泊，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p>
诡异的是，以苏大为之能，竟也无法找到，真元流出的源头。</p>
只知道聂苏的身体出了问题。</p>
而且，她的身体乍看与常人无异。</p>
但若仔细分辩，以一品大能的视力内察。</p>
会发现许多不同之处。</p>
那些经络，究竟是先天灵脉，还是被人动了手脚？</p>
“你是我苏大为的妻子，你是我最爱的小苏，你就是你。”</p>
苏大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没人可以取代。”</p>
“可是阿兄为什么会喜欢我呢？”</p>
小苏声音有些吃力，也有些倔强。</p>
苏大为心中一颤，眼前似有无数画面闪过。</p>
一直定格到许多年以前，在长安与聂苏相识的那个瞬间。</p>
那时，她只是个狼狈求生的小丫头。</p>
刚刚从寺中逃出，被陈硕贞派出的式鬼追杀。</p>
因缘聚会，两人相识。</p>
苏大为主动帮助她，护着她。</p>
之后，两人便像是有了莫名的羁绊。</p>
以兄妹相称。</p>
然后便一直生活在一起。</p>
很长时间里，苏大为并不敢承认自己对聂苏的喜欢。</p>
一直把她当妹妹看。</p>
但喜欢便是喜欢，有些情感，如河流。</p>
潺潺流过的河水，从未改变过。</p>
平时不去注意，但却一日不可或缺。</p>
这感情的河，无法去封堵。</p>
越堵，它便越会泛滥。</p>
“为什么会喜欢？”</p>
苏大为喃喃自语，忽然一笑道：“大概是小苏你那时的眼睛。”</p>
“眼睛？”聂苏越发迷糊。</p>
“是啊，还记得第一次在长安，你被陈硕贞派出的式鬼追杀吗？那时我分了些食物给你，你的眼神，我永远记得。”</p>
苏大为笑容无比温柔，伸手轻抚着聂苏的脸颊：“是像我一样，孤独又倔强的眼神。”</p>
聂苏怔怔出神。</p>
“你的眼神里有孤独，有独自挣扎求活的倔强，但倔强里，其实还有一种渴望。”</p>
苏大为想了想道：“看见你，就像看到同类。”</p>
那时的苏大为，初为不良人，刚刚开灵。</p>
在陌生的世间行走，何尝不是挣扎求活？</p>
一个后世的灵魂，在这魔幻的大唐，完全不知历史的激流会把自己冲向何方。</p>
既渴望被接纳，被认同。</p>
又害怕被伤害。</p>
只有悄然竖起自己身上的刺，小心防备着四周。</p>
但心里，心里依然会孤独。</p>
渴望同伴。</p>
聂苏那个眼神，让他的灵魂一瞬间找到归属感。</p>
大概便是所谓一见钟情？</p>
两个人，都是隐然排斥在大唐之外的异类呢。</p>
“是这样吗？”</p>
聂苏眼睛渐渐合上：“听不懂阿兄在说什么，就是……心里莫名安心。”</p>
苏大为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沾了雪花的发鬓：“傻丫头，你再睡会，醒来时，我们就到山顶了。”</p>
“山顶……”</p>
“对，当年的苯教，你还记得吧，当时他们想留你当圣女，我们这也算故地重游。”</p>
苏大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p>
他发现，聂苏已经睡着了。</p>
红扑扑的脸上，嘴角微翘，露出一种甘甜笑容。</p>
似乎听到了苏大为的话。</p>
苏大为长呼了口气，手臂环住她紧了紧。</p>
仰首看向峰顶。</p>
这里空气稀薄，就算是异人，也有一种呼吸困难之感。</p>
好在他可以转为胎息。</p>
暗运周身真元，将自己状态稍稍调整。</p>
胯下青骢马一声长嘶，奋蹄而上。</p>
昔日的神女峰，苯教圣地，终于，又回到这里。</p>
轮回了这么些年。</p>
当年未能解决的事，在这里，终于要画上句号。</p>
隆隆隆~~</p>
神峰之上，积雪突然崩塌。</p>
不知是出了何事。</p>
一层层冰雪不断剥落。</p>
起先还慢。</p>
但越滚越大，积雪渐渐化作巨浪，向下倾泻。</p>
雪崩。</p>
冰雪巨浪掀起数十百丈高。</p>
此起彼伏，争先恐后。</p>
如万马奔腾。</p>
天崩地裂。</p>
不知过去多久。</p>
只听一声长嘶，那青骢马蹿上冰雪浪尖，驮着苏大为与聂苏两人，不断向前狂奔。</p>
四蹄如飞，踩雪踏浪。</p>
如腾云驾雾一般，在雪崩的巨浪中，纵跃前行。</p>
半个时辰之后。</p>
只听一声马嘶。</p>
精疲力竭的青骢马终于登上神女峰顶，四蹄一软，跪在地上。</p>
苏大为怀抱聂苏，踏实地面。</p>
抬头向前，隐隐辩认出当年苯教建筑。</p>
那些彩旗和经幡，因为无人打理，早已破旧不堪。</p>
只剩一些破烂布条。</p>
转经筒和苯教法器散落了一地。</p>
还有当年经历战火，凌乱的痕迹。</p>
苏大为抱着聂苏，向着青骢马微微颔首：“辛苦了。”</p>
青骢马点点头，长嘶一声，身形转淡，化为微尘随风飞散。</p>
走了这么远的路。</p>
终于，回到当初的起点。</p>
……</p>
长安。</p>
太子李弘天不亮便起身了。</p>
他有例行的功课，需要太子府上大儒辅导。</p>
此外还要按孙仙翁的交待，每日勤练五禽戏等导引炼体之术。</p>
做完这些，才能吃上早膳。</p>
然后又匆匆赶去养政殿，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p>
天皇与天后不在时，由太子辅国。</p>
如今虽然大唐政治中心迁往神都洛阳。</p>
但平日奏折和信件往来，有一大半，都要经过长安。</p>
这既是过去的制度惯性决定。</p>
也是李治有意锻炼太子。</p>
每日洛阳与长安两都交流的信件，络绎不绝。</p>
开始李治处理的奏折，都会交由李治和武后审过之后，才颁行天下。</p>
最近一个月开始，除了大事奏折要传阅洛阳。</p>
一些小事，已经可以由太子自行决断。</p>
这是一种权力交接的信号。</p>
似乎是圣人李治，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力再支撑繁重的政务。</p>
转而将事务分给武后与太子。</p>
呼哧~~~</p>
修炼完导引之术。</p>
李弘双手抱圆，长长一口气息吐出。</p>
他的鼻尖和额头微微冒汗。</p>
接过一旁宫女递上的湿巾细细擦拭过汗水。</p>
早有内侍上前小声道：“太子，洛阳那边有急信。”</p>
“嗯？”</p>
李弘看了他一眼，琢磨了片刻道：“既是急事，先给我看。”</p>
“那早膳……”</p>
“边吃边看吧。”</p>
李弘道。</p>
他是个极重规律的人。</p>
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便能改的。</p>
练功便是练功，上课便是上课。</p>
早膳绝不会与其它的事交杂在一起。</p>
今个儿倒有些出奇。</p>
内侍点头应喏，倒着退下。</p>
心里想着，大概是与苏县公有关。</p>
前阵子苏县公大闹洛阳白马寺，传至长安，一时为之轰动。</p>
不知多少朝臣弹劾苏县公。</p>
当时是圣人和武后保下来。</p>
将那些弹劾折子压住。</p>
太子虽没有表态，但看那个意思是极为气恼的。</p>
也是，他之前与那位苏县公，关系颇为亲近。</p>
如今听闻苏县公犯事，想必……</p>
早膳就在太子的偏殿里。</p>
一张木桌简单的摆着几个碗碟。</p>
并不奢华。</p>
相反，以太子的身份而言，有些过份简朴了。</p>
李弘牢记着教课大儒说的话，也记着苏大为与他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生民维艰，当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p>
面前摆着小米粥，清可照人。</p>
李弘并没有急着去吃。</p>
尽管他早已饥肠辘辘，仍按着礼仪，先净手，然后取过内侍奉上洛阳来的信。</p>
几封信里，有大臣的，也有武后的。</p>
每看一封，李弘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p>
“上次，已经屠了白马寺，后来听闻又杀了好些沙门佛宗，前太史令李淳风等人亲往传召，但苏大为抗旨不遵，父皇已是大怒。”</p>
“蜀中与吐谷浑边境积石关，苏大为又不顾昔日袍泽之情，杀伤唐军多人，扬长而去……”</p>
啪！</p>
合上这信。</p>
李弘微微闭上双眼。</p>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苏大为的样子。</p>
“阿舅，你……你为何会变成这样。”</p>
李弘伸手捂着心口。</p>
那是一种本以为了解，本来无比信赖之人，突然翻脸，给自己心口狠狠插上一刀的感觉。</p>
那是一种被至亲出卖背叛的感觉。</p>
曾经，苏大为在他心里是那样的高大完美。</p>
是武将的顶峰，是智者，是亲人。</p>
是可以信赖之人。</p>
是他的阿舅。</p>
但转眼间，这人突然好像变成了杀人魔王。</p>
突然无视唐律，无视父皇的旨意，叛出大唐。</p>
这一切，实在让李弘无法接受。</p>
“太子，苏大为那处旧宅……”</p>
内侍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太子的神色，提出建言。</p>
苏大为在长安的宅子，一直是受太子保护。</p>
哪怕从洛阳传出许多不利苏大为的传言。</p>
太子护苏大为之心，从未动摇。</p>
太子之心，大家都明白。</p>
但是太子府上下，却极不认同。</p>
这是政治事件。</p>
既然已经有如此明显的信号。</p>
太子当与此人割席。</p>
以保全太子名节。</p>
否则，太子的履历若添上一笔，暗护叛唐之臣，这事只怕会惹来祸患。</p>
圣人会怎么想？</p>
锵锵锵~~</p>
一阵甲叶撞击声，突然传来，打破了展内的沉闷。</p>
内侍、宫女吃惊的向外看去。</p>
只听外面传来喧哗。</p>
有保卫太子的太子府属臣上去询问。</p>
却传来凄厉惨叫声。</p>
多名拦路的属臣被横刀斩翻在地。</p>
鲜血流淌，血腥味扑鼻。</p>
殿内有宫女和内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p>
烛台被推推倒。</p>
侍从们狼狈奔逃。</p>
这一切，都无法挡住那群如狼似虎，走进殿内的武人。</p>
为首一人，一身龟背鱼鳞甲。</p>
手抱麒麟照月盔。</p>
背后插着一对铁锤，一只手提着滴血的横刀。</p>
此人身高八尺上下。</p>
生得虎背熊腰，双肩宽厚。</p>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不似唐人发髻。</p>
而是极短的寸发。</p>
非僧非俗。</p>
这人脸上有一道醒目伤疤，自眉心划过整个脸庞。</p>
这令他原本英俊的样貌，多了几分戾气。</p>
黝黑深沉的眸子里，隐隐有血光跳动。</p>
在他身后，跟随着一队膀大腰圆的武士。</p>
俱是唐甲。</p>
是左右领左右府的制式。</p>
守在李弘身边的两名近侍脸色已经变得惨白。</p>
身为唐人，岂能不知这意味着什么。</p>
昔年玄武门之变，才过去数十年。</p>
虽然心中恐惧，李弘仍然撑着身体，扶着身边抖得比他还厉害的内侍，站起身，心跳如擂。</p>
这位年轻的太子，依旧保持着太子的尊严，竭力稳住心跳，高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p>
“见过太子殿下。”</p>
当先那武将，提刀的手，微微举起，行了个极为潦草的叉手礼。</p>
“在下左武卫将军，萧礼，有机密要事，禀于太子。”</p>
萧礼？</p>
李弘愣了一下，听到对方官身，脑中竭力回忆此人来历。</p>
好像有些印象。</p>
左武卫里确实有姓萧名萧礼者。</p>
此人的路数……</p>
一边苦思，面上强作镇定道：“不知萧将军所为何事？带这些人，只怕与礼不合。”</p>
“太子，事急矣，不得不出此下策。”</p>
萧礼眼中光芒一闪：“臣此来，是为保太子登基。”</p>
铛啷~</p>
李弘身旁，一名内侍手里持的礼器玉璋，一时跌落地上，发出脆响。</p>
下一刻，这内侍头上突然多了一把刀。</p>
一把飞刀深深插入此人颅中，带着内侍直挺挺向后倒去。</p>
“啊~~~”</p>
原本平静的殿中，再次发出尖叫。</p>
太子李弘脸上被内侍的血飞溅上。</p>
星星点点，分外刺目。</p>
他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握拳，身子微微颤抖。</p>
这是政变。</p>
父皇尚在，如何登基？</p>
此人分明是要挟持自己，做那无君无父之事。</p>
……</p>
残破的大雄宝殿上，不知是蛛网还是尘埃在飞舞。</p>
苏大为抱着聂苏，环顾四周。</p>
佛龛上的佛像已经看不清面目了。</p>
只有正前方那巨大的丰饶佛祖像，还能依稀辨出。</p>
地上厚厚的灰尘，显示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p>
空气里有一种腐朽的味道。</p>
苏大为微有些迟疑。</p>
没人来过。</p>
那腾迅究竟在哪里？</p>
之前种种推断，都是指向巴颜喀拉山，指向苯教圣地。</p>
若大雄宝殿内没有。</p>
她又会去到哪里？</p>
心念一动，天视地听之术张开。</p>
方圆数十里内，全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p>
那神识，犹如特定的波频，不断来回扫视。</p>
起先去得极远。</p>
但是遍寻方圆数十里，仍不见腾迅踪迹后，所有的神识像是发出海啸般。</p>
汹涌的向内收回。</p>
向着巴颜喀拉山神女峰回溯。</p>
就在这脚下！</p>
找到了！</p>
苏大为微阖的双眼张开，眼中亮起玄奥光芒。</p>
他抱着小苏，向着殿外一侧走去。</p>
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处高高突出悬崖外，犹如祭坛的石台。</p>
沧海桑田，许多东西变了，但也有些东西依旧不变。</p>
走到石台边，苏大为毫不犹豫，抱着聂苏纵身跃下。</p>
飞掠十余丈后，他的身形在半空中诡异的一个转折。</p>
双脚踏在空中，脚下朵朵莲花绽放。</p>
如踏天梯。</p>
踩踏着莲花，他走到悬崖下那处石台。</p>
当年的洞口依稀还在。</p>
只是有大石崩落，塞住出口。</p>
苏大为心念一动，虚空中，凝聚起刀意。</p>
向着洞口斩落。</p>
只听轰隆一声，洞口被破开。</p>
大股烟尘腾起。</p>
苏大为嘬唇一吹。</p>
吐息如箭。</p>
咻~</p>
所有的烟尘被吹开。</p>
寂静无声。</p>
待烟尘散尽，他这才抱着聂苏从石洞甬道钻入。</p>
这甬道通往巴颜喀拉山中石洞。</p>
也是苯教真正的圣地。</p>
当年他曾与安文生等人，在这里得到石碟、神弓，与飞行翼装。</p>
这么多年下来，关于这圣地的秘密，他与安文生也曾苦思过，但一直不得其解。</p>
飞行翼装，看上去有点像是后世的翼装。</p>
这属于科技造物。</p>
但是那张巨弓，又属于宝器一类的存在。</p>
再加上一个颇具科幻感的石碟。</p>
这般混搭的三件事物，好像是把不同时空，不同位面的东西，齐聚在这苯教圣地里。</p>
纵是苏大为异人一品，也实在参不透其中的奥秘。</p>
好在，这一次来，他已经有了些把握。</p>
方才天视地听，扫过圣洞时，也已经在这里，发现几位“老朋友”。</p>
踢开碎石。</p>
打破石壁。</p>
苏大为根本不在意这九曲十八弯的洞内通道。</p>
而是凭着神识感应，直接向着洞窟最核心，也是老朋友们所在的地方笔直而去。</p>
耳听着隆隆震鸣。</p>
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p>
他便到了洞窟核心。</p>
在深达百丈的洞穴深处，有一间巨大的石室。</p>
它仿佛所有洞窟的心脏。</p>
那些曲折的甬道，都是自这石室中心分出去的。</p>
当年自己与安文生他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整个庞大洞窟系统的一小部份。</p>
甚至连苯教，也没有完全掌握这座洞窟。</p>
属于苯教的痕迹，字符，佛号，只到洞窟三分之一处，便戛然而止。</p>
到了这个时候，洞窟里，已经几乎没有空气了。</p>
除非修为达到胎息之境。</p>
否则任何生灵，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p>
一步踏入石窒，苏大为炯炯目光扫过。</p>
虚室昏暗，却在刹那间，仿佛有了电光。</p>
所有的光芒一齐点亮。</p>
四壁有一处处灯台，依次点亮。</p>
仿佛从凝固的时间长河里，苏醒过来。</p>
地面，脚踏地的方，有七色纹绘。</p>
是以各种岩石矿物为色彩，画出美丽的图案。</p>
无比繁奥，充满宗教色彩。</p>
犹如后世西藏密宗坛城。</p>
但远比那个更苍凉古老，也更华丽。</p>
无数闪闪发光的纹绘，一直蔓延到四壁，蔓延到弧形的穹顶。</p>
仿佛一张罗网，包被着整个天地。</p>
在中心位置，有金色的花朵纹饰，仿佛宇宙的中心。</p>
在那之上，正盘坐着两个人。</p>
或者说……</p>
两只诡异。</p>
“许久不见。”</p>
苏大为抱着聂苏走过去，在他们身侧盘膝坐下。</p>
“我有些问题想问。”</p>
……</p>
“左武卫将军，萧礼。”</p>
武媚娘轻轻一挥大袖，如云般的薄纱飞起。</p>
袖中伸出欺霜赛雪一般的藕臂，涂着丹朱豆蔻色的手指，轻轻接过上官婉儿递上的秘信。</p>
一边打开，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他是萧嗣业的二子，当年戎守西域，有过不少功劳，我记得……是哪一年？他带着一队唐军驻守西域石头城，被吐蕃围攻，差点死在那里。</p>
当时是行军总管苏大为带平蕃大军经过，替其解围。</p>
传回朝廷的军报上说，当时守城七百三十一人，大约一个折冲府的兵力。</p>
事后只剩三十六人。</p>
萧礼当时没随苏大为征吐蕃，而是回长安养伤。</p>
回来后，萧嗣业身体不好，请求致仕，后来朝廷冲他功劳，令长子萧规随驾洛阳，二子萧礼任长安左武卫将军，负责守备长安。”</p>
“皇后娘娘记性真好。”</p>
上官婉儿掩口轻笑。</p>
她的笑容很有特点。</p>
一笑，两眼眯成月牙儿。</p>
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p>
那眉心的鲜红花瓣，随之微微摇曳，显得越发娇艳欲滴。</p>
笑容竟有些邪气。</p>sxbiquge/read/2/21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