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模糊中，他们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p>
父亲，母亲，安来陪你们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p>
平整光滑的壁上，那一幕幕生动的影像渐渐灰暗。</p>
沐安泪流满面，看着壁上的自己缓缓倒在地上，闭目，气绝身亡，仿佛再经受一次那些彻骨铭心的痛。</p>
粉壁再无任何影像，恢复如初。</p>
她颤手摸着脸上的黥字，心中的仇恨之火骤然升腾，渐成燎原之势。</p>
是谁陷害沐氏、陷害父亲？</p>
是大晋皇朝的皇帝！是那些奸恶的朝臣！</p>
是谁在尸横遍地的沐府撕裂她、凌辱她？</p>
是谁……</p>
“吴公公奉旨将你的尸首运到宫外焚烧，本座偷龙转凤救了你，将你的尸身封存在冰窖，以保不坏之身，如今你是一缕孤魂。”身后传来一道充满了魔性的声音，中气十足，却有些沙哑。</p>
“安谢魔皇救命之恩。”她转身叩谢。</p>
他自称是魔皇，是魔界的统治者，还说这里是神欲宫，相当于人间的皇宫。</p>
之所以救了她的尸身、从地府救了她的魂魄，是因为他要她为他办事。</p>
她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世的痛，经他施法、重现她临死前两日的遭遇，她恢复了记忆。</p>
灭族之仇，撕裂之痛，黥面之辱，断椎之痛……沐氏与她所遭受的罪与痛，她要讨回一个公道，甚至，她要十倍偿还！</p>
要陷害沐氏的人遭灭族之痛！</p>
要凌辱她的鬼面人身败名裂！</p>
要昏聩无道的皇帝断送江山！</p>
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她心头的怒火，以及偿还沐氏的赤胆忠心。</p>
这个身穿赤金两色华美长袍、头戴金冠的魔皇，黑眼锐利如鹰，可以变幻出多种妖异的色泽，嘴唇乌黑，魔力无边，已修行两万年。</p>
神欲宫大殿上，他以悠缓的声音说道：“假若你不想身入魔界，本座不会勉强你。”</p>
“魔皇可知，我沐氏一族为何获罪？”沐安坚信，忠心耿耿的父亲不会通敌卖国，一定是朝上有人与父亲政见不合，置父亲于死地，呈上通敌罪证，圣上这才下诏治罪，“那夜……在沐府的鬼面人，魔皇可知是何人？”</p>
“本座只知，你父亲是被冤枉的，要查明真相，要复仇，要查知鬼面人的身份，必须由你自己去查，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机会。”</p>
“安该怎么做？”是的，父亲是被冤枉的，沐氏一族被灭，一定要讨回公道。</p>
“你已死，本座无法让你起死回生，只能将你的魂魄附在一个合适的人身上，此后，你进宫暗中调查此事，查出陷害沐氏的人。”魔皇坐在北首华丽宽敞的座上，眼中绿光乍泄，阴森骇人。</p>
上苍让她死，又让魔皇救了她的尸身和魂魄，就是要给她一个机会为沐氏讨回公道，为沐氏复仇。如此良机，她怎能辜负？</p>
沐安叩首，“求魔皇成全。”</p>
魔皇道：“本座可以成全你，不过，待你查出仇人是谁，在你复仇之前，你必须先为本座完成一事；再者，你必须依本座之言行事，不能自作主张。”</p>
潜藏于四肢百骸的仇恨无不提醒着她：只要能够为家人和自己复仇，任何事都可以应承。</p>
就算是让她再痛一次、再死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魔皇。</p>
“安谨遵魔皇之命。”</p>
“好！”魔皇离座走过来，扣住她的肩膀。</p>
登时，她看见肩头散发出三道耀眼的光芒，赤，绿，紫，伴随着“吱吱吱”的轻响。</p>
一股暖意从他的掌心汇入她的身，她觉得五脏和手足越来越热，像有烈火灼心。</p>
焚心之痛并不像那夜的撕裂之痛、黥面之痛、断椎之痛，是可以忍受的。</p>
片刻后，火一般的热辣与痛意渐渐消散，那三道光芒随着魔皇的撤手而消失。</p>
“你已拥有五千年的魔力，法术高深，对付一般的道士和妖魔鬼怪绰绰有余。”魔皇的眼睛发出赤色光芒，戾气骇人。</p>
“谢魔皇。”热意完全消失，她觉得遍体舒坦。</p>
“记住，你拥有五千年魔力，就是魔，不再是凡人。一旦附身凡人，就不能再施展法术，只拥有一种自保的摄魂术，冰魂神针。”</p>
“冰魂神针？”</p>
她怀疑，此时此刻真的拥有了五千年魔力？可是她根本不知如何施展法术。</p>
魔皇锁住她的目光，“冰魂神针不是一种武功，无招无式，当你身处险境时，你可施展出来，神针刺中敌人人身大穴，你便可逃脱。当你被人侵犯时，你可将神针刺入他的百会穴，他便会昏睡一个时辰，做一场香艳的美梦。”</p>
相距三步，他的目光似箭穿透人心，沐安无端地发怵，“可安不会发针。”</p>
魔皇道：“无须担心，只要你的潜能被激发出来，就会发针。”</p>
她又问：“那安何时才能施展法术？”</p>
“假若遇上道士或妖魔鬼怪，你脱离肉身，便可施展法术。”</p>
“安谨记。”</p>
魔皇拈指算着，沉思的神色给人一种森诡而霸气的感觉。</p>
此处是神欲宫大殿，装饰摆设与凡间大为不同，一窜窜的骷髅头垂挂着，猛兽头颅挂于四壁，骇人得紧。除此之外，殿上垂挂着数幅琉璃珠帘，散发出晶莹的光，烂漫至极。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光芒不知从何处投射而出，闪烁不停，时灭时现，投射在琉璃珠帘上，发出七彩光芒，整个大殿璀璨如星空，令人目眩。</p>
神欲宫大殿，空旷而奢华，神秘而诡谲。</p>
魔皇道：“我已算出凡间何人与你的生辰八字、阴阳五行契合，稍后本座施法，送你的魂魄附身在那人身上。”</p>
沐安惊喜地问道：“何人？”</p>
“那人身在皇宫六尚局，叫做文玉致。你无须担心，附身后，你的魂魄压制着她的元神，一两年后她的元神才会慢慢苏醒，届时，本座会教你如何应对。”</p>
“文玉致……”她在皇宫半载，并无听过六尚局女官中有这个人。</p>
“你的魂魄在神欲宫昏迷五日，魔界一日，相当于凡间一年，因此，大晋皇朝已是宣武六年。”</p>
她愣住，凡间竟然已过了五年。</p>
魔皇阴沉的脸未曾有过笑意，“虽然文玉致的元神昏睡了，不过经过本座施法，她的记忆会归入你的魂魄，你在六尚局处事大可放心。”</p>
醒来时，身在六尚局的寝屋。</p>
沐安记得，魔皇让她躺下来，接着施法将她这缕孤魂送到凡间的皇宫，附身文玉致。</p>
她支起身子，摸摸脸和脖子，又摸摸身子，没什么不适之感。</p>
六尚局女官，从最高的尚宫到职位最低的女史，所穿的宫服是女官独有的。</p>
此时，她上着粉紫色春衫，下系一袭同色锦裙，是六尚各局主官的宫服。</p>
对，她知道了，附身的文玉致是六尚之一的尚寝局主官文尚寝。</p>
坐在铜镜前，她看见一张秀美的脸。</p>
文玉致的容貌，与她的姿容一样，只能称得上清秀明雅，比不上那些明**人的嫔妃。</p>
忽然，沐安看见那双深黑如染墨的眸，不经意地一转，萦绕着一圈红芒。</p>
这种赤色光芒，妖异夺目，艳媚入骨，慑人心魂。</p>
不经意地眨眼，红芒乍泄。</p>
因了这双夺人心魄的红眸，这张秀美的脸立时不一样，变得冶艳娇媚。</p>
为什么眼睛会出现红芒？</p>
难道是魔魂附身的关系？</p>
下次见魔皇时一定要问问。</p>
“咚咚咚”，敲门声之后，是一道女声，“文尚寝，吴公公来传话。”</p>
这声音，应该是尚寝局女史阮小翠。</p>
沐安整了整衣衫，开门迎接五年前奉旨给她施刑的吴公公。</p>
吴公公是得宠的刘公公手下一名见风使舵、圆滑世故的公公，在六尚局女官面前，趾高气昂。</p>
“吴公公大驾前来，有何要事？”她恭谨道。</p>
“圣上传你觐见。”吴公公拿捏着公鸭嗓子道。</p>
她错愕须臾，才跟随吴公公前往乾清宫。</p>
皇上为什么传召文尚寝？为了什么事？</p>
莫非是文尚寝犯事了？</p>
她小心翼翼地问吴公公，他不耐烦道：“咱家怎知？见了圣上自然就知了。”</p>
也是，见了那个诛沐氏九族、赐她死罪的皇帝，就知道所为何事了。</p>
越接近乾清宫，她的心跳愈发剧烈。</p>
那日，她跪在乾清宫御书房前三个时辰，以黥面之辱、断椎之痛，才换得为父亲收尸。</p>
过了五年，宇文珏对当年的沐氏灭门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悔意？</p>
御书房前，她略定心神，无论如何，她必须稍安勿躁，必须步步谨慎，必须乔装得无懈可击，才能追查出当年的罪魁祸首。</p>
吴公公却道，皇上正与晋王商议要事，在外面恭候。</p>
御书房朱门紧闭着，正如五年前那日的情形，她跪在玉阶上，跪求面见天颜，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任凭风雪袭身，风寒入侵。</p>
而今，她是六尚之一的文尚寝，身份低微，无权无势。</p>
若要追查当年沐氏灭族的内幕真相，仅靠这个身份是万万不够的。</p>
她要爬得更高，无论是尚宫，还是皇妃，她一定要往上爬。</p>
只有手握权势，只有站在靠近皇家权柄的高处，才能追查真相。</p>
忽然，房内传出吵闹声。</p>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她听得出来，那一定是夹杂着怒火的吵声。</p>
难道皇上和晋王吵起来了？</p>
晋王手握大晋皇朝三十万兵权，位高权重，皇上一向忌惮。</p>
今日不知为了何事，皇上与这位年仅三十三岁的长辈皇叔竟然吵成这样。</p>
这晋王身为臣子，当真不惧年轻的皇帝，胆敢御前怒吼，与皇帝叫板。</p>
吵声渐渐低下去。</p>
不久，朱门打开，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出来。</p>
沐安立即闪避在一侧，让面上犹有怒火的晋王毫无阻碍地离去。</p>
他本已下阶，却不知为何突然转身望来。</p>
她的目光撞上他凌厉似刀的目光，对视好一阵子才垂眸，躬身道：“王爷。”</p>
晋王宇文欢审视着她，面色铁青，冷硬如石。</p>
须臾，他迈步离去。</p>
吴公公带她进入御书房。</p>
下跪，叩首。</p>
御案后的皇帝，就是诛杀沐氏的刽子手，就是让她身受黥面之辱、断椎之痛的仇人。</p>
烈火焚心，痛恨灼烧着她的神智，她克制不住地手足发颤。</p>
“你是尚寝局文玉致？”仍然是那冷冽的声音，多了一些威严。</p>
“是奴婢。”</p>
“抬起头来。”</p>
犹豫须臾，沐安缓缓抬首。</p>
目光触上皇帝宇文珏打量的目光，她丝毫不惧，凝视他半晌才垂眸。</p>
当年十九岁的新君，如今已是二十四岁龙威赫赫的皇帝。</p>
面目仍然清俊，只是成熟了几分，目光也更为犀利。</p>
方才的怒火与大吵，让他白皙的面庞添了一丝粉红，眉宇间的怒气尚未散尽。</p>
她瞥见，他略抬右臂，轻轻挥手，御书房中的公公都退出房外。</p>
他问：“你的眼睛……”</p>
她垂首答道：“奴婢素有眼疾，十二岁那年患过，未曾用药就好了，大夫说奴婢眼疾无碍，会自行痊愈。”</p>
宇文珏离案，行至她身前五步处，“你可知，朕今日传你，所为何事？”</p>
“奴婢愚钝，望皇上明示。”</p>
“本月二十八是太后芳诞，你可有尽职、做好尚寝该做的事？”他质问道，语气颇为严厉。</p>
文玉致的记忆纷至沓来，是了，二月二十八是唐太后二十三岁诞辰，皇帝早在一月前下旨，为太后庆生，着六尚局全权操办，所需物品皆用宫中最好的。</p>
如有差错，必定重罚，甚至因此丧命。</p>
她斟酌再三，谨言道：“奴婢事事亲为，所选物品皆是宫中极佳之物，若有差错，请陛下降罪。”</p>
“慈宁宫中所用的床席帷帐，太后所用的舆辇扇伞，等等物品，你自己说，是最好的吗？”宇文珏怒哼，重重挥袖。</p>
“太后乃皇上皇嫂，诞辰所用之物与皇后相较，同为品级，不知皇上……”</p>
他逼近她，压低声音，“锦衾绣枕，凤帷鸾帐，都要换，不绣鸾凤纹饰，朕要鸳鸯，明白吗？”</p>
沐安大骇，不是因为他的靠近，而是因为他所说的“鸳鸯”。</p>
唐太后乃先皇皇后，先皇在位一年因病驾崩，无子继承皇位，太后纯善，下诏着先皇二皇弟宇文珏登基，延续国祚。</p>
守寡太后，岂能用鸳鸯？</p>
宇文珏究竟想做什么？有什么用意？</p>
难道……</p>
“距太后诞辰还有五日，朕要你在诞辰前夕做好一整套床席用物，暗中更换。”他下令道。</p>
“奴婢遵命，不过……”她深深垂首，“奴婢可秘密行事，万一被人发现，奴婢担心……”</p>
“朕会打点一切，你大可放心。”</p>
“是，奴婢会小心行事。”</p>
“假若走漏风声，朕要你的脑袋。”宇文珏重声道，皇命如山。</p>
从御书房出来，沐安舒了一口气。</p>
身在皇宫，无论是皇妃，还是女官、宫女，都是如履薄冰、步步惊险。</p>
如有行差踏错，便会粉身碎骨。</p>
今日今时，她约略猜到皇帝与唐太后之间的不同寻常，宇文珏自然也知道她会猜到，假若他听到宫中任何风声或是闲言碎语，都会把账算在她头上，摘了她的脑袋。</p>
那么，她只能循规蹈矩了。</p>
从乾清宫回六尚局，她抄捷径，途经储秀宫东侧的殿廊。</p>
时值午后，四下里无人，不远处的侍卫隐约瞧得见。</p>
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她惊骇地挣扎着，却越来越晕。</p>
不多时，她再无知觉。</p>
醒来时，她趴在一张案几上，环顾四处，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暗房。</p>
是谁掳了她？为什么掳她？文玉致得罪了谁？</p>
恰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面目生疏的公公。</p>
心神略定，此时此刻，她唯有以不变应万变。</p>
又有一人进来，沐安举眸望去。</p>
昏暗中，那男子五官俊美而冷厉，一双黑眸如渊，身姿轩举昂然。他穿着一袭精绣玄色长袍，袍上绣有金色蟒纹，腰扣玉带，气度绝傲。</p>
一眼便知，那用料、绣工、纹样，是亲王才能用的。</p>
即便他赋闲在朝，身为武将的他，身姿如松，闲闲一站，便有迫人之威；悠然一眼，便让人无所遁形。</p>
正是她在御书房前遇见的晋王，宇文欢。</p>
他与文玉致有过节？</p>
文玉致的记忆疾速涌来，沐安疑惑，没有过节呀。</p>
甚至，文玉致入宫这两年，未曾见过晋王一面。</p>
“奴婢拜见王爷。”她下跪叩首。</p>
“起吧。”他的嗓音比皇帝的声音沉厚。</p>
两名公公退出去，宇文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是尚寝文玉致？”</p>
她答“是”，恭敬道：“王爷有何吩咐？”</p>
沐安依言抬首，直视传闻中满面凶悍、戾气满目的晋王。</p>
传闻，大晋皇朝位高权重的晋王是天煞孤星，面目凶悍，三任王妃完婚半年即病逝，现任王妃慕容氏亦身染顽疾，药石不灵。</p>
传闻，晋王府佳丽环绕、侍妾如云，晋王夜夜欢愉，晋王府后门时有裸身女子被抬出来抛尸。</p>
传闻，晋王的戾气与暴虐曾吓得无数女子嚎啕大哭、当场昏厥。</p>
事实上，假若没有这些传闻，她觉得他只是一个较为冷酷的男子罢了，不失俊美与气度。</p>
“你为何长了一双红眸？”宇文欢问道。</p>
“奴婢不知，家父曾说过，奴婢五岁时患过眼疾，痊愈后就变成这样。”她温声答道。</p>
“皇上传召你，所为何事？”</p>
心中一个咯噔，他掳她竟然是为了此事。</p>
皇帝与晋王都不能得罪，她只是小小的女官，命贱如蝼蚁，只能苟且偷生。</p>
斟酌再三，她道：“皇上重视太后诞辰庆典，传召奴婢是为了太后诞辰所用的床席帷帐、舆辇扇伞，皇上发现用物有瑕疵，降罪于奴婢，奴婢再三恳求，皇上这才饶了奴婢，着奴婢重做。”</p>
他似乎不信，“当真如此？”</p>
沐安平心静气地答道：“确是如此，王爷明察。”</p>
静默须臾，宇文欢又道：“本王知道你说谎，不过本王不会降罪于你，只要你为本王做一件事。”</p>
眉尖微蹙，她心知无法拒绝，却不想答应。</p>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捏住她的下颌，黑眸微眯，目光凌厉。</p>
“奴婢身份卑下，只怕无法为王爷分忧。”她受不住他迫人的目光，垂下眸光。</p>
“本王说你行，你就行。”</p>
“王爷抬举。”</p>
“只要你效命于本王，你的父亲文知县便能平步青云，否则，小命不保。”他厉声威胁。</p>
“是……王爷有何吩咐，奴婢竭力办成，为王爷分忧。”她故意诚惶诚恐地应承。</p>
他紧扣着她的细肩，在她耳畔低语几句，然后道：“记住，行事须谨慎，本王会命人联络你。”</p>
话落，宇文欢离去。</p>
肩上的痛，慢慢消散，沐安紧紧蹙眉。</p>
尚乃掌管帝王之物的意思，女官六尚始设于隋唐，以掌宫掖之政，服侍皇帝饮食起居。</p>
前朝废置皇宫内职六尚局，本朝初年因女皇临朝主政而复设，从良家女子中选拔品貌端正、能书会写、通晓算法，年纪在十五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未婚者入宫任女官。设六局二十四司与一宫正司，分别掌管内宫的礼仪、诫令、宝玺、图籍、财帛、羽仗及衣食供给等事务，并对后妃言行予以导引，确保后妃行止有度，不得违礼越制，乃至结交外臣，干预政事。</p>
当今圣上的父皇，神宗皇帝，始令女官六尚不再服侍帝王，帝王由宦官侍奉，六尚局专事后妃，由中宫统领、管教。且将六局二十四司简化为六局一司：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p>
六局由尚宫局主官尚宫统领，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罚之事。</p>
沐安没想到觐见皇上时会被晋王看上，要她当他的耳目。</p>
后宫波云诡谲，每个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有所图谋，她也不例外。</p>
只是，靠拢晋王，为晋王所用，究竟是福是祸？</p>
而皇命难违，她也只能听命办事。</p>
尚寝局诸人不明白她所说的、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吩咐，却也无法不办差。</p>
莫尚宫巡视尚寝局时，她巧妙地掩饰过去。</p>
绣有鸳鸯图纹的锦衾红枕、凤帷丝帐，在二十七日备好。</p>
这夜，她带着心腹女史阮小翠来到唐太后的慈宁宫。</p>
宫娥说太后在偏殿书房抄书，不能打扰。</p>
她说明来意，宫娥就让她进入寝殿。</p>
更换床席帷帐之后，宫娥看见那醒目的鸳鸯，惊骇地训斥她。</p>
沐安无奈道：“我也是听命办事，否则便有性命之忧。”</p>
宫娥余楚楚睁了睁眸，奔向偏殿。</p>
不久，太后匆匆回殿，眉心蕴着怒气。</p>
年轻的唐太后幽居慈宁宫五年余，与世无争，抄书，赏花，诵经，偶尔有后妃前来请安，她也只是应付一下，并不与她们多有来往。</p>
风华正茂，姿容娇美，娴雅端静，却只能一世囚困深宫，老死于此，当真残忍。</p>
沐安叩拜后，立在一侧，等候唐太后的质问。</p>sxbiquge/read/68/68330/ )
父亲，母亲，安来陪你们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p>
平整光滑的壁上，那一幕幕生动的影像渐渐灰暗。</p>
沐安泪流满面，看着壁上的自己缓缓倒在地上，闭目，气绝身亡，仿佛再经受一次那些彻骨铭心的痛。</p>
粉壁再无任何影像，恢复如初。</p>
她颤手摸着脸上的黥字，心中的仇恨之火骤然升腾，渐成燎原之势。</p>
是谁陷害沐氏、陷害父亲？</p>
是大晋皇朝的皇帝！是那些奸恶的朝臣！</p>
是谁在尸横遍地的沐府撕裂她、凌辱她？</p>
是谁……</p>
“吴公公奉旨将你的尸首运到宫外焚烧，本座偷龙转凤救了你，将你的尸身封存在冰窖，以保不坏之身，如今你是一缕孤魂。”身后传来一道充满了魔性的声音，中气十足，却有些沙哑。</p>
“安谢魔皇救命之恩。”她转身叩谢。</p>
他自称是魔皇，是魔界的统治者，还说这里是神欲宫，相当于人间的皇宫。</p>
之所以救了她的尸身、从地府救了她的魂魄，是因为他要她为他办事。</p>
她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世的痛，经他施法、重现她临死前两日的遭遇，她恢复了记忆。</p>
灭族之仇，撕裂之痛，黥面之辱，断椎之痛……沐氏与她所遭受的罪与痛，她要讨回一个公道，甚至，她要十倍偿还！</p>
要陷害沐氏的人遭灭族之痛！</p>
要凌辱她的鬼面人身败名裂！</p>
要昏聩无道的皇帝断送江山！</p>
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她心头的怒火，以及偿还沐氏的赤胆忠心。</p>
这个身穿赤金两色华美长袍、头戴金冠的魔皇，黑眼锐利如鹰，可以变幻出多种妖异的色泽，嘴唇乌黑，魔力无边，已修行两万年。</p>
神欲宫大殿上，他以悠缓的声音说道：“假若你不想身入魔界，本座不会勉强你。”</p>
“魔皇可知，我沐氏一族为何获罪？”沐安坚信，忠心耿耿的父亲不会通敌卖国，一定是朝上有人与父亲政见不合，置父亲于死地，呈上通敌罪证，圣上这才下诏治罪，“那夜……在沐府的鬼面人，魔皇可知是何人？”</p>
“本座只知，你父亲是被冤枉的，要查明真相，要复仇，要查知鬼面人的身份，必须由你自己去查，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机会。”</p>
“安该怎么做？”是的，父亲是被冤枉的，沐氏一族被灭，一定要讨回公道。</p>
“你已死，本座无法让你起死回生，只能将你的魂魄附在一个合适的人身上，此后，你进宫暗中调查此事，查出陷害沐氏的人。”魔皇坐在北首华丽宽敞的座上，眼中绿光乍泄，阴森骇人。</p>
上苍让她死，又让魔皇救了她的尸身和魂魄，就是要给她一个机会为沐氏讨回公道，为沐氏复仇。如此良机，她怎能辜负？</p>
沐安叩首，“求魔皇成全。”</p>
魔皇道：“本座可以成全你，不过，待你查出仇人是谁，在你复仇之前，你必须先为本座完成一事；再者，你必须依本座之言行事，不能自作主张。”</p>
潜藏于四肢百骸的仇恨无不提醒着她：只要能够为家人和自己复仇，任何事都可以应承。</p>
就算是让她再痛一次、再死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魔皇。</p>
“安谨遵魔皇之命。”</p>
“好！”魔皇离座走过来，扣住她的肩膀。</p>
登时，她看见肩头散发出三道耀眼的光芒，赤，绿，紫，伴随着“吱吱吱”的轻响。</p>
一股暖意从他的掌心汇入她的身，她觉得五脏和手足越来越热，像有烈火灼心。</p>
焚心之痛并不像那夜的撕裂之痛、黥面之痛、断椎之痛，是可以忍受的。</p>
片刻后，火一般的热辣与痛意渐渐消散，那三道光芒随着魔皇的撤手而消失。</p>
“你已拥有五千年的魔力，法术高深，对付一般的道士和妖魔鬼怪绰绰有余。”魔皇的眼睛发出赤色光芒，戾气骇人。</p>
“谢魔皇。”热意完全消失，她觉得遍体舒坦。</p>
“记住，你拥有五千年魔力，就是魔，不再是凡人。一旦附身凡人，就不能再施展法术，只拥有一种自保的摄魂术，冰魂神针。”</p>
“冰魂神针？”</p>
她怀疑，此时此刻真的拥有了五千年魔力？可是她根本不知如何施展法术。</p>
魔皇锁住她的目光，“冰魂神针不是一种武功，无招无式，当你身处险境时，你可施展出来，神针刺中敌人人身大穴，你便可逃脱。当你被人侵犯时，你可将神针刺入他的百会穴，他便会昏睡一个时辰，做一场香艳的美梦。”</p>
相距三步，他的目光似箭穿透人心，沐安无端地发怵，“可安不会发针。”</p>
魔皇道：“无须担心，只要你的潜能被激发出来，就会发针。”</p>
她又问：“那安何时才能施展法术？”</p>
“假若遇上道士或妖魔鬼怪，你脱离肉身，便可施展法术。”</p>
“安谨记。”</p>
魔皇拈指算着，沉思的神色给人一种森诡而霸气的感觉。</p>
此处是神欲宫大殿，装饰摆设与凡间大为不同，一窜窜的骷髅头垂挂着，猛兽头颅挂于四壁，骇人得紧。除此之外，殿上垂挂着数幅琉璃珠帘，散发出晶莹的光，烂漫至极。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光芒不知从何处投射而出，闪烁不停，时灭时现，投射在琉璃珠帘上，发出七彩光芒，整个大殿璀璨如星空，令人目眩。</p>
神欲宫大殿，空旷而奢华，神秘而诡谲。</p>
魔皇道：“我已算出凡间何人与你的生辰八字、阴阳五行契合，稍后本座施法，送你的魂魄附身在那人身上。”</p>
沐安惊喜地问道：“何人？”</p>
“那人身在皇宫六尚局，叫做文玉致。你无须担心，附身后，你的魂魄压制着她的元神，一两年后她的元神才会慢慢苏醒，届时，本座会教你如何应对。”</p>
“文玉致……”她在皇宫半载，并无听过六尚局女官中有这个人。</p>
“你的魂魄在神欲宫昏迷五日，魔界一日，相当于凡间一年，因此，大晋皇朝已是宣武六年。”</p>
她愣住，凡间竟然已过了五年。</p>
魔皇阴沉的脸未曾有过笑意，“虽然文玉致的元神昏睡了，不过经过本座施法，她的记忆会归入你的魂魄，你在六尚局处事大可放心。”</p>
醒来时，身在六尚局的寝屋。</p>
沐安记得，魔皇让她躺下来，接着施法将她这缕孤魂送到凡间的皇宫，附身文玉致。</p>
她支起身子，摸摸脸和脖子，又摸摸身子，没什么不适之感。</p>
六尚局女官，从最高的尚宫到职位最低的女史，所穿的宫服是女官独有的。</p>
此时，她上着粉紫色春衫，下系一袭同色锦裙，是六尚各局主官的宫服。</p>
对，她知道了，附身的文玉致是六尚之一的尚寝局主官文尚寝。</p>
坐在铜镜前，她看见一张秀美的脸。</p>
文玉致的容貌，与她的姿容一样，只能称得上清秀明雅，比不上那些明**人的嫔妃。</p>
忽然，沐安看见那双深黑如染墨的眸，不经意地一转，萦绕着一圈红芒。</p>
这种赤色光芒，妖异夺目，艳媚入骨，慑人心魂。</p>
不经意地眨眼，红芒乍泄。</p>
因了这双夺人心魄的红眸，这张秀美的脸立时不一样，变得冶艳娇媚。</p>
为什么眼睛会出现红芒？</p>
难道是魔魂附身的关系？</p>
下次见魔皇时一定要问问。</p>
“咚咚咚”，敲门声之后，是一道女声，“文尚寝，吴公公来传话。”</p>
这声音，应该是尚寝局女史阮小翠。</p>
沐安整了整衣衫，开门迎接五年前奉旨给她施刑的吴公公。</p>
吴公公是得宠的刘公公手下一名见风使舵、圆滑世故的公公，在六尚局女官面前，趾高气昂。</p>
“吴公公大驾前来，有何要事？”她恭谨道。</p>
“圣上传你觐见。”吴公公拿捏着公鸭嗓子道。</p>
她错愕须臾，才跟随吴公公前往乾清宫。</p>
皇上为什么传召文尚寝？为了什么事？</p>
莫非是文尚寝犯事了？</p>
她小心翼翼地问吴公公，他不耐烦道：“咱家怎知？见了圣上自然就知了。”</p>
也是，见了那个诛沐氏九族、赐她死罪的皇帝，就知道所为何事了。</p>
越接近乾清宫，她的心跳愈发剧烈。</p>
那日，她跪在乾清宫御书房前三个时辰，以黥面之辱、断椎之痛，才换得为父亲收尸。</p>
过了五年，宇文珏对当年的沐氏灭门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悔意？</p>
御书房前，她略定心神，无论如何，她必须稍安勿躁，必须步步谨慎，必须乔装得无懈可击，才能追查出当年的罪魁祸首。</p>
吴公公却道，皇上正与晋王商议要事，在外面恭候。</p>
御书房朱门紧闭着，正如五年前那日的情形，她跪在玉阶上，跪求面见天颜，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任凭风雪袭身，风寒入侵。</p>
而今，她是六尚之一的文尚寝，身份低微，无权无势。</p>
若要追查当年沐氏灭族的内幕真相，仅靠这个身份是万万不够的。</p>
她要爬得更高，无论是尚宫，还是皇妃，她一定要往上爬。</p>
只有手握权势，只有站在靠近皇家权柄的高处，才能追查真相。</p>
忽然，房内传出吵闹声。</p>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她听得出来，那一定是夹杂着怒火的吵声。</p>
难道皇上和晋王吵起来了？</p>
晋王手握大晋皇朝三十万兵权，位高权重，皇上一向忌惮。</p>
今日不知为了何事，皇上与这位年仅三十三岁的长辈皇叔竟然吵成这样。</p>
这晋王身为臣子，当真不惧年轻的皇帝，胆敢御前怒吼，与皇帝叫板。</p>
吵声渐渐低下去。</p>
不久，朱门打开，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出来。</p>
沐安立即闪避在一侧，让面上犹有怒火的晋王毫无阻碍地离去。</p>
他本已下阶，却不知为何突然转身望来。</p>
她的目光撞上他凌厉似刀的目光，对视好一阵子才垂眸，躬身道：“王爷。”</p>
晋王宇文欢审视着她，面色铁青，冷硬如石。</p>
须臾，他迈步离去。</p>
吴公公带她进入御书房。</p>
下跪，叩首。</p>
御案后的皇帝，就是诛杀沐氏的刽子手，就是让她身受黥面之辱、断椎之痛的仇人。</p>
烈火焚心，痛恨灼烧着她的神智，她克制不住地手足发颤。</p>
“你是尚寝局文玉致？”仍然是那冷冽的声音，多了一些威严。</p>
“是奴婢。”</p>
“抬起头来。”</p>
犹豫须臾，沐安缓缓抬首。</p>
目光触上皇帝宇文珏打量的目光，她丝毫不惧，凝视他半晌才垂眸。</p>
当年十九岁的新君，如今已是二十四岁龙威赫赫的皇帝。</p>
面目仍然清俊，只是成熟了几分，目光也更为犀利。</p>
方才的怒火与大吵，让他白皙的面庞添了一丝粉红，眉宇间的怒气尚未散尽。</p>
她瞥见，他略抬右臂，轻轻挥手，御书房中的公公都退出房外。</p>
他问：“你的眼睛……”</p>
她垂首答道：“奴婢素有眼疾，十二岁那年患过，未曾用药就好了，大夫说奴婢眼疾无碍，会自行痊愈。”</p>
宇文珏离案，行至她身前五步处，“你可知，朕今日传你，所为何事？”</p>
“奴婢愚钝，望皇上明示。”</p>
“本月二十八是太后芳诞，你可有尽职、做好尚寝该做的事？”他质问道，语气颇为严厉。</p>
文玉致的记忆纷至沓来，是了，二月二十八是唐太后二十三岁诞辰，皇帝早在一月前下旨，为太后庆生，着六尚局全权操办，所需物品皆用宫中最好的。</p>
如有差错，必定重罚，甚至因此丧命。</p>
她斟酌再三，谨言道：“奴婢事事亲为，所选物品皆是宫中极佳之物，若有差错，请陛下降罪。”</p>
“慈宁宫中所用的床席帷帐，太后所用的舆辇扇伞，等等物品，你自己说，是最好的吗？”宇文珏怒哼，重重挥袖。</p>
“太后乃皇上皇嫂，诞辰所用之物与皇后相较，同为品级，不知皇上……”</p>
他逼近她，压低声音，“锦衾绣枕，凤帷鸾帐，都要换，不绣鸾凤纹饰，朕要鸳鸯，明白吗？”</p>
沐安大骇，不是因为他的靠近，而是因为他所说的“鸳鸯”。</p>
唐太后乃先皇皇后，先皇在位一年因病驾崩，无子继承皇位，太后纯善，下诏着先皇二皇弟宇文珏登基，延续国祚。</p>
守寡太后，岂能用鸳鸯？</p>
宇文珏究竟想做什么？有什么用意？</p>
难道……</p>
“距太后诞辰还有五日，朕要你在诞辰前夕做好一整套床席用物，暗中更换。”他下令道。</p>
“奴婢遵命，不过……”她深深垂首，“奴婢可秘密行事，万一被人发现，奴婢担心……”</p>
“朕会打点一切，你大可放心。”</p>
“是，奴婢会小心行事。”</p>
“假若走漏风声，朕要你的脑袋。”宇文珏重声道，皇命如山。</p>
从御书房出来，沐安舒了一口气。</p>
身在皇宫，无论是皇妃，还是女官、宫女，都是如履薄冰、步步惊险。</p>
如有行差踏错，便会粉身碎骨。</p>
今日今时，她约略猜到皇帝与唐太后之间的不同寻常，宇文珏自然也知道她会猜到，假若他听到宫中任何风声或是闲言碎语，都会把账算在她头上，摘了她的脑袋。</p>
那么，她只能循规蹈矩了。</p>
从乾清宫回六尚局，她抄捷径，途经储秀宫东侧的殿廊。</p>
时值午后，四下里无人，不远处的侍卫隐约瞧得见。</p>
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她惊骇地挣扎着，却越来越晕。</p>
不多时，她再无知觉。</p>
醒来时，她趴在一张案几上，环顾四处，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暗房。</p>
是谁掳了她？为什么掳她？文玉致得罪了谁？</p>
恰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面目生疏的公公。</p>
心神略定，此时此刻，她唯有以不变应万变。</p>
又有一人进来，沐安举眸望去。</p>
昏暗中，那男子五官俊美而冷厉，一双黑眸如渊，身姿轩举昂然。他穿着一袭精绣玄色长袍，袍上绣有金色蟒纹，腰扣玉带，气度绝傲。</p>
一眼便知，那用料、绣工、纹样，是亲王才能用的。</p>
即便他赋闲在朝，身为武将的他，身姿如松，闲闲一站，便有迫人之威；悠然一眼，便让人无所遁形。</p>
正是她在御书房前遇见的晋王，宇文欢。</p>
他与文玉致有过节？</p>
文玉致的记忆疾速涌来，沐安疑惑，没有过节呀。</p>
甚至，文玉致入宫这两年，未曾见过晋王一面。</p>
“奴婢拜见王爷。”她下跪叩首。</p>
“起吧。”他的嗓音比皇帝的声音沉厚。</p>
两名公公退出去，宇文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是尚寝文玉致？”</p>
她答“是”，恭敬道：“王爷有何吩咐？”</p>
沐安依言抬首，直视传闻中满面凶悍、戾气满目的晋王。</p>
传闻，大晋皇朝位高权重的晋王是天煞孤星，面目凶悍，三任王妃完婚半年即病逝，现任王妃慕容氏亦身染顽疾，药石不灵。</p>
传闻，晋王府佳丽环绕、侍妾如云，晋王夜夜欢愉，晋王府后门时有裸身女子被抬出来抛尸。</p>
传闻，晋王的戾气与暴虐曾吓得无数女子嚎啕大哭、当场昏厥。</p>
事实上，假若没有这些传闻，她觉得他只是一个较为冷酷的男子罢了，不失俊美与气度。</p>
“你为何长了一双红眸？”宇文欢问道。</p>
“奴婢不知，家父曾说过，奴婢五岁时患过眼疾，痊愈后就变成这样。”她温声答道。</p>
“皇上传召你，所为何事？”</p>
心中一个咯噔，他掳她竟然是为了此事。</p>
皇帝与晋王都不能得罪，她只是小小的女官，命贱如蝼蚁，只能苟且偷生。</p>
斟酌再三，她道：“皇上重视太后诞辰庆典，传召奴婢是为了太后诞辰所用的床席帷帐、舆辇扇伞，皇上发现用物有瑕疵，降罪于奴婢，奴婢再三恳求，皇上这才饶了奴婢，着奴婢重做。”</p>
他似乎不信，“当真如此？”</p>
沐安平心静气地答道：“确是如此，王爷明察。”</p>
静默须臾，宇文欢又道：“本王知道你说谎，不过本王不会降罪于你，只要你为本王做一件事。”</p>
眉尖微蹙，她心知无法拒绝，却不想答应。</p>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捏住她的下颌，黑眸微眯，目光凌厉。</p>
“奴婢身份卑下，只怕无法为王爷分忧。”她受不住他迫人的目光，垂下眸光。</p>
“本王说你行，你就行。”</p>
“王爷抬举。”</p>
“只要你效命于本王，你的父亲文知县便能平步青云，否则，小命不保。”他厉声威胁。</p>
“是……王爷有何吩咐，奴婢竭力办成，为王爷分忧。”她故意诚惶诚恐地应承。</p>
他紧扣着她的细肩，在她耳畔低语几句，然后道：“记住，行事须谨慎，本王会命人联络你。”</p>
话落，宇文欢离去。</p>
肩上的痛，慢慢消散，沐安紧紧蹙眉。</p>
尚乃掌管帝王之物的意思，女官六尚始设于隋唐，以掌宫掖之政，服侍皇帝饮食起居。</p>
前朝废置皇宫内职六尚局，本朝初年因女皇临朝主政而复设，从良家女子中选拔品貌端正、能书会写、通晓算法，年纪在十五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未婚者入宫任女官。设六局二十四司与一宫正司，分别掌管内宫的礼仪、诫令、宝玺、图籍、财帛、羽仗及衣食供给等事务，并对后妃言行予以导引，确保后妃行止有度，不得违礼越制，乃至结交外臣，干预政事。</p>
当今圣上的父皇，神宗皇帝，始令女官六尚不再服侍帝王，帝王由宦官侍奉，六尚局专事后妃，由中宫统领、管教。且将六局二十四司简化为六局一司：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p>
六局由尚宫局主官尚宫统领，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罚之事。</p>
沐安没想到觐见皇上时会被晋王看上，要她当他的耳目。</p>
后宫波云诡谲，每个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有所图谋，她也不例外。</p>
只是，靠拢晋王，为晋王所用，究竟是福是祸？</p>
而皇命难违，她也只能听命办事。</p>
尚寝局诸人不明白她所说的、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吩咐，却也无法不办差。</p>
莫尚宫巡视尚寝局时，她巧妙地掩饰过去。</p>
绣有鸳鸯图纹的锦衾红枕、凤帷丝帐，在二十七日备好。</p>
这夜，她带着心腹女史阮小翠来到唐太后的慈宁宫。</p>
宫娥说太后在偏殿书房抄书，不能打扰。</p>
她说明来意，宫娥就让她进入寝殿。</p>
更换床席帷帐之后，宫娥看见那醒目的鸳鸯，惊骇地训斥她。</p>
沐安无奈道：“我也是听命办事，否则便有性命之忧。”</p>
宫娥余楚楚睁了睁眸，奔向偏殿。</p>
不久，太后匆匆回殿，眉心蕴着怒气。</p>
年轻的唐太后幽居慈宁宫五年余，与世无争，抄书，赏花，诵经，偶尔有后妃前来请安，她也只是应付一下，并不与她们多有来往。</p>
风华正茂，姿容娇美，娴雅端静，却只能一世囚困深宫，老死于此，当真残忍。</p>
沐安叩拜后，立在一侧，等候唐太后的质问。</p>sxbiquge/read/68/683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