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

  这是温御史第一次踏进这个茶馆的门。

  因为玉佩之事,他与温酒之间的关系一落千丈,降到了冰点。

  转眼温酒即将出嫁,他心底里生出太多的不舍,但又不知道应当如何缓和父女之间的隔阂。

  今日从茶楼门前路过,见到温酒的马车就停在门口,犹豫片刻之后,也停下马车,自己走了进去。

  店铺里的伙计都不识得他,热情地上前招呼。

  温御史并未急着表明身份,而是倒背着手,四处打量着茶楼里的环境。

  茶楼里没有说书弹唱,没有乌烟瘴气,茶客们或者谈诗论赋,或者手谈品茗,甚是清雅。

  他抬脸看着墙上的字画,装作漫不经心,心里却在期待着温酒看到自己,并且主动上前说话。

  墙上的字画并非什么大家手笔,一幅是顾时与所绘的《兰亭宴》,另一幅则是仇先生的作品《芭蕉听雨图》。

  温御史的目光凝聚在《听雨图》上,面色瞬间变得微妙,再三端详之后,半晌沉吟不语。

  柜台后面的仇先生见到温御史,命伙计去后院叫来了温酒。

  温酒见到自家父亲竟然出现在这里,很是吃惊,有些不情愿地上前打招呼:“父亲怎么来了?”

  温御史敷衍道:“来京兆府衙门有公办,顺路进来瞧一瞧。”

  温酒不太自在地请他入座吃茶。

  温御史站着没有动,抬手一指那幅《听雨图》,询问温酒:“这是谁画的?”

  画作之上,滴雨芭蕉,长髯老客,泥炉茶壶,都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

  一只衔蝶黑猫慵懒地蜷缩在长髯老客脚下,四爪踏雪,嘴巴周围的毛也是截然不同的白色,好像落了一只雪白的蝴蝶。

  整幅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芭蕉听雨的安然。

  温酒如实道:“仇先生的画作风格自成一派,细腻逼真而又传神,纤毫毕现,来此吃茶的茶客全都赞不绝口。”

  温御史似乎像是从回忆里抽离回来一般,最初脸上还有一些茫然,听到温酒的话十分吃惊:“你说,这画是仇先生所作?”

  温酒得意点头:“正是。”

  温御史面上有点意味莫名,顺着温酒所指的方向,看一眼正在有条不紊地吩咐伙计准备茶点的仇先生,微眯起眸子。

  “仇先生是哪里人氏?”

  “原籍是秦山岭西一带。”

  温御史又扭脸看一眼墙上的画,抿了抿唇:“为父想先跟仇先生聊聊。”

  温梨有一些窃喜,觉得父亲定是被仇先生的才华折服。

  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啊。仇先生也早就想与父亲把酒言欢。”

  温御史的面色并不好看,径直走到仇先生的面前。

  抬手指着墙上的画,直白地问:“本官听说,这画乃是先生所作?”

  仇先生点头,不卑不亢:“正是不才。”

  温御史冷冷地望着他:“画得很好,尤其是那只黑猫。”

  仇先生一愣,怔忪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温大人的眼光很毒辣。”

  “算不上毒辣,只是碰巧,见过。”

  “那的确是巧。”

  温御史紧盯着他,一字一顿:“所以,你故意接近温酒,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仇先生低了低头:“不知道可否请温大人移步,你我单独一叙?”

  温御史看了温酒一眼,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全都心事重重地上了楼。

  温酒满心好奇,不明白父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悄悄地跟在两人身后,想偷偷地听个明白。

  谁知道温御史早有预料,猛然转身,瞪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在楼下待着,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好奇。”

  温酒瘪瘪嘴,只能止步,心里好奇得就像猫抓。

  再转身回来研究仇先生的画,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愈加纳闷,其中莫非是有什么玄机?

  父亲为什么凭借一只猫儿便认定,仇先生是在故意接近自己?

  她仔细回想,前世今生,似乎,与仇先生的相遇,都莫名的巧合。

  前世里,仇先生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热情地叫住了自己,以卦象劝诫自己,顾弦之并非自己的良缘。

  可后来,他却听自己的话,心甘情愿地留在顾弦之的身边,成为一名谋士。

  今生,温梨派人四处找寻他的行踪,他更是一身落魄地主动出现在兰亭序。

  萍水相逢,不被温梨的高官厚禄所诱惑,也不屈服于顾弦之的淫威。

  难不成?真像顾长晏曾经与自己说的,仇先生有什么居心?

  那也一定是好的,她确定。

  温御史与仇先生紧闭雅厢的门,一直谈到日落黄昏。

  茶客走了一拨又一拨。

  温酒都等得昏昏欲睡了。

  突然听到碎瓷落地的声音,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莫非是打起来了?

  温酒着急忙慌地往楼上跑。

  温御史低垂着头从二楼下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温酒眼尖地看到,他的眼圈竟然是红的!

  父亲哭了?

  被仇先生欺负哭了?

  楼上寂然无声,仇先生并未动弹。

  温酒颠儿颠儿地跟出去,温御史已经上了他自己的马车,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绝尘而去。

  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少听他胡说八道。”

  温酒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回到茶楼雅厢,好奇地问仇先生:“我父亲以前识得你?”

  仇先生摇头:“从未见过。”

  “那他为什么看到你的那幅画,反应那么奇怪?”

  “我与你父亲有一个共同的朋友,那只猫就是她养的,我曾教过她如何画猫。所以你父亲一眼就认了出来,知道我们两人相熟。”

  原来是这样。

  “那我父亲对你如何会有敌意?”

  “你父亲与我那位朋友过去有一点过节。”

  温酒嘿嘿一笑,然后话锋一转:“那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当初你是不是故意认识我的?”

  仇先生一愣:“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你好自然是应当的。”

  温酒摇头:“就凭借先生你的本事,怎么可能落魄到那日那般地步?所谓的救命之恩,也不过是你的一个托词吧?”

  仇先生“呵呵”一笑:“你这副鬼心眼,跟你父亲一点也不一样。的确,我来上京之前,有朋友托付,让我对你兄妹二人多加关照。”

  “我就说,先生对我这么好,肯定有原因。那么……”

  温酒顿了顿,追根究底:“你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啊?认识我和哥哥吗?”

  仇先生不答反问:“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不重要,就是好奇问问。”

  仇先生故作神秘地笑笑:“你可以问你父亲。”sxbiquge/read/77/779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