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出走的灵魂在一瞬间回归,电话里的周良深刚刚喊了一声方嘉熙的小名。

  她的泪水就扑朔朔的往下落。

  打湿了那张确诊单,和她原本飞扬的裙摆。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周良深也在瞬间察觉到了什么。

  忙追问她怎么了,语气里的焦急和慌张是伪装不出来的。

  周良深是真的在乎她。

  虽然很不是时候,但就在那一刻,井淮西清楚的意识到,方嘉熙和周良深之间的感情,远不是他所能插足的。

  他把纸巾放到她手里,转身要走。

  想着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宣泄她的情绪。

  这种时候,她需要有一个人能和她分担,显然,这个人只能是周良深。

  但就在井淮西要离开的时候,方嘉熙挂断了电话。

  她抽泣着,发消息给周良深说她没事。

  说她在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打消了周良深的怀疑后,她趴在桌上,哭的整个身体都在抖。

  看着她不断颤动的肩膀,井淮西的心口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想安慰她,可这种时候,一两句轻飘飘的安慰能起到什么作用。

  最终,他抬起的手还是无力的垂下。

  他以为方嘉熙选择不告诉周良深,只是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可直到她去学校办了休学,那个她深爱着的未婚夫都没有出现过。

  井淮西自作主张,陪着她去办了休学。

  学校主路好长,走了一半,她有些累。

  他陪着她坐在花坛边,因为不忍看她这么失落下去,他开始给她讲班里的趣事,同学实习时出的囧态。

  其实他讲的并不好。

  他不是幽默的人,再好笑的事从他嘴里说出去,都失了原本的乐趣。

  但她还是笑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在照顾着别人的情绪,让人忍不住喜欢。

  她说谢谢他。

  谢谢他在她慌神的时候,忙前忙后的帮她处理各种问题。

  还有对不起。

  她打趣着说,如果早知道他这个**会改邪归正,之前该对他态度好一点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还是淡淡的微笑。

  看的井淮西一阵心酸。

  眼眶不由自主开始发酸。

  好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他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藏起自己的情绪。

  回过头却看发现她没接。

  只是满眼不舍的看着那串号码。

  接着,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收起手机。

  他知道电话是周良深打过来的。

  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接。

  这么大的事,周良深该和她一起面对。

  “不打算告诉他?”

  “没有结果的事,就不该继续下去不是吗?”

  后来井淮西才知道,当时的周良深腹背受敌,一手促成的项目出了问题,合作方董事会接连讨要解释。

  这种关键时刻,她不能让他分心。

  哪怕她很难,难到的连呼吸都变得很痛苦。

  她生病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后面大家还是知道了。

  有很多人去看她。

  朋友,同学,连学校的教授都抽出时间看她,尽可能帮她联系所需的医疗资源。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所有和她接触的人都喜欢她。

  好到他不知该如何用文字来形容,只能用最浅薄的形容词,一遍遍复述着她的善良、勇敢、热心。

  但病痛改变了她。

  井淮西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到,病痛是怎么将一个灵动鲜活的小太阳,磋磨得暗淡无光。

  或许不止病痛,还有被迫和爱人分别的痛楚。

  一个人咽下所有苦楚,背负负心人的骂名。

  让她变得消极,萎靡。

  后来,她不再见任何人。

  只剩下井淮西。

  他并不是方嘉熙筛选留下的例外,是他死缠烂打,不管方嘉熙怎么赶都赶不走。

  他真的是个**。

  方嘉熙那么痛苦,他竟然自私的在想‘真好啊,你身边只有我了,我再也不是你身边的透明人’。

  再后来,随着治疗需要,她剪掉了长长的卷发。

  比他的还要短。

  是他亲自动手。

  那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久。

  透过镜子和他对视。

  她还是在笑,但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的问他,她是不是变得好丑。

  看着她的眼泪砸下来那刻,他的心也碎了。

  他想告诉她,她一点都不丑。

  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可他喉咙哽着,根本说不出话。

  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哽咽。

  方嘉熙身边只有他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按照她喜欢,给她买了卷卷的假发。

  买最好的,最逼真的,可再好再贵也比不过她原本的头发。

  那段时间,她开始逃避镜子的存在。

  逃避所有能让她看到自己样子的物品,玻璃窗也不行。

  他记忆里那个明媚大方的少女开始变得彷徨不自信。

  她心理出了问题,井淮西该早点发现的。

  但他没有。

  这种时候,他竟然在做自己的心理建设,他想像当初的方嘉熙温暖他一样,去照亮她。

  可等他准备好了一切,看到的就是卫生间里满地的鲜红。

  触目惊心。

  那一刻,他猛地被拉回了看到他母亲离世的那天。

  他曾亲眼看到过一条生命的陨落,该早点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的。

  他错了一次,又错了第二次。

  或许还有第三次。

  他是医生,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

  而是呆站在那儿,被恐慌裹挟的他只是站在那儿,任由怀里的花砸落在地面上。

  还是护工跑出去找了医生。

  他看了她手腕上的伤口,好深,只差一点就会伤及筋脉。

  拿手术刀的医生怎么能那么不爱惜自己的手呢,井淮西甚至有些生气。

  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最痛苦的人明明是方嘉熙。

  方嘉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连生命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那双手。

  连他这个旁观者都需要做心理建设,找心理医生聊天纾解,方嘉熙这个真正煎熬在病痛里的人,只会比他更痛苦。

  就算是这样,方嘉熙被救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

  因为把地面和浴缸弄脏了,给护工带来了麻烦。

  因为让他担心了,还可能吓到他了。

  听到那声对不起的时候,井淮西的鼻尖酸涩的厉害。

  他开始怨恨周良深,怨恨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