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绪混乱,随手捡起一颗碎石子,抬手砸向院中的银杏树,金黄树叶簌簌轻响,。

  忽然树上掉落了一个东西。

  赵怀渊目力极好,看出那是一个丑巴巴的陶响球。

  表面涂着五彩斑斓的颜料,画得既像老虎又猫儿,丑的像四不像。

  这只陶响球送到他手上后,他不怎么碰,尹罗罗反而玩得更多,后来不小心磕坏了,又赶紧给他重新做了个新的。

  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却更漂亮,但他心底还是更喜欢这个丑的。

  后来她拿这只破陶响球当毽子踢,不小心给踢上银杏树。

  他想上树取下来,尹罗罗却拦住了他,说他身上的旧伤未愈,不要轻易动真气。

  陶响球上英气的猫儿躺在地上,浑身沾满泥土,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只修长的手将陶响球捡起。

  赵怀渊垂眸注视着这只陶响球,手指轻轻摩挲了许久……

  转身走向屋子。

  “吱呀”一声,许久没人打开屋门终于响了,轻缓脚步声也跟着在屋内响起。

  赵怀渊将陶响球放在圆桌上,正准备转身离去。

  余光却瞥见了床边矮案上多了件东西。

  是个雪白的小瓷瓶。

  他走过去拿起,将瓷瓶打开,凑近嗅闻,是烧心丸的味道。

  但又有细微不同。

  她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过不了多久,赤金骨就能开花,以花入药,加入烧心丸中,说不准就能治好你的寒症了。”

  他下意识攥紧手中瓷瓶,竟有一瞬感觉害怕。

  小小瓷瓶此时此刻却宛若烧红的烙铁,在灼烧着他的掌心,也在灼烧着他的心。

  脑中的门闸被压制许久,此时似乎承受不住,骤然打开,记忆如失控的洪水一齐喷涌而出。

  “这屋子窄小,又晒不了多少阳光,我给你换个大屋子。”

  “这是我最爱吃的杏仁酥,你觉得好吃吗?”

  “还有那两扇窗户也要封上明纸,挡风后屋子里才更暖和。”

  “簸钱,抛掷铜币正面是你胜,反面是我胜,赢的人可以惩罚输的人……就弹脑瓜崩儿吧。”

  “这个护腕戴着合不合手……”

  ……

  “根除寒症,赤金骨必不可少,这株赤金骨你自己养着,以后自己找人配药吧。”

  那时她委屈极了,即便低着头,躲开了月光的触摸,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眼角的微红,以及眼眶中噙着的点点碎碎的泪光。

  一声又一声,点点滴滴,将他的脑子,将他的心充斥得满满当当的,暖意有一瞬又回来了。

  但他死死关住心门,甚至动了杀意,想将这些暖意绞杀殆尽……

  他手指微微轻颤,将雪白小瓷瓶放回矮案上,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一切都彻底断个干净。

  从此见面只是陌路人。

  ……

  赵怀渊快步行走在府内,因为身上穿着小厮服饰,也无人注意到他。

  但很快,他注意到陆府的下人们都行色匆匆,仿佛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真的假的,她落水了?”

  “已经来回找了多少遍了,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这下绝对活不成了,唉真是世事无常啊,昨日我才见过她呢……”

  ……

  从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他听见了一个名字。

  脚步瞬间顿住了。

  “谁落水了……”

  一个路过的家丁忽然被人揪住了衣襟,力道之凶狠让他都几乎无法呼吸。

  刚想破口大骂,但一抬头看见对方的脸色,顿时吓得咽下了所有的话,颤颤巍巍地放轻声音回道。

  “是,是表小姐,都过了快半个时辰还未救上来,定然是,是活不了了……”

  “闭嘴!”

  少年嗓音颤抖喝止。

  ……

  潞州城内某处僻静幽雅的宅子内。

  长乐一见赵怀渊回来,立即迎了上去。“公子一切都已备好,明日我们就能启程回京……”

  却被猝然打断。

  “收整所有人手,围绕陆府,依次盘查所有河道渠道,务必将人找到。”

  赵怀渊呼吸都开始紊乱,强行压住心中肆意疯长的恐慌,冷静吩咐一切。

  “公子,这怕是不妥……”

  长乐触及他望过来的眼神,心里陡然一惊,瞬间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还从未见过赵怀渊露出过这般可怕的眼神。

  连忙换了个说法,“公子,摄政王的人一直在城中四处搜寻盘查,若是撤了人手,您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但下一瞬,他脖颈被人钳住,感受到了窒息。

  方才还能勉强维持冷静的赵怀渊,此时像头濒临崩溃的野兽,眼眶猩红,话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

  “全都去找。”

  “是……是。”

  话音一落,长乐觉得脖颈处一松,顿时活过来似的。

  -

  陆府,侧院内。

  “大公子,您先别忙睡,马上就到地方了。”

  小厮勉强撑着庞大沉重的段子朗,脚下步子都走得踉踉跄跄。

  他家夫人说大公子身体不舒服,让他将人带下去休息休息。

  大公子看起来确实是不太舒服,神色迷迷瞪瞪的,胖脸带着几分红晕,皮肤越来越热,烫得几乎有些吓人。

  但与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使擦肩而过时,大公子却忽然有了力气,一把扯住人家小女使的手,一个劲儿往自己脸上贴。

  口中还发出笑声,“妹妹的小手好凉啊,哥哥帮你暖一暖,帮你暖一暖……”

  那女使惊叫一声,连忙甩开他的手,提着裙子仓皇逃走,而大公子居然一迈腿也跟了上去。

  “大公子,大公子……”小厮大惊失色,连忙追过去。

  但不知道那女使怎么跑的,在院子里左拐右转,小厮竟然没追上,被甩开了。

  “妹妹,小妹妹,哥哥的身体好热,给哥哥降降温好不好,嘿嘿嘿……”

  那小女使似乎走到了死胡同,段子朗直接冲过去,双臂一张将她死死抱进怀中。

  闻见她身上浓郁花香,更觉得亢奋,嘴巴一撅就要亲她的脸……

  但后颈忽然一下剧痛,随即眼前一黑,肥胖身躯缓缓滑跪在地……

  秋霁抬腿一踢,段子朗像头失去意识的死猪仰躺在地。

  她低头闻了闻,还是不习惯这样浓重的香味,但为了吸引段子朗也不得不涂满全身。

  她想将小姐的安排推行下去。

  就如春荷所说,即便眼下小姐可能出事了,她们也要继续执行小姐吩咐下来的任务,否则便是辜负了小姐。

  一想到小姐,素来面上少有情绪的秋霁,心里也忍不住波动,

  因为有小姐的诊治,她父亲的病情才稳定下来。

  小姐对她有恩,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辜负小姐。

  而段子朗是害了小姐的间接凶手……

  忍不住抬脚重踹一脚地上的段子朗,稍微撒了撒气,才将人架在肩上,扶着他往回走。

  很快来到一间厢房前,厢房看似平平无奇,但两侧墙缝巷道内都躺着昏迷的下人,全是房青湘的心腹。

  而春荷和桃儿正守在门前,她们帮秋霁推开屋门,就听内室传来的一道沉重紊乱呼吸声音。

  随即陆彦之的愤怒嘶哑声音从赤红缠枝牡丹纹帐幔后传出。

  “怎么这么久才将人来,一群手脚粗苯的懒驴,小爷都快要憋死了!”

  “快磨磨蹭蹭什么呢,快给我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