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言志沉默片刻，仅是伸出手去，手却又悬在半空，房内一时静默无声，言志思量半天，最终叹一口气，将手放下来，什么都没说。能说什么，又该如何说？
纪柏得那不可控的颤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停下，他偏过半张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拍起来，身体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过了片刻，他问道：“少奶奶呢？太太近日可过那边去过了吗？”
言志被这么一叫有些愣了神。但他也愿意与对方讲些话以打破屋子中的气氛。于是他仍然快速回神.恭敬的回答道：“未曾。只有少奶奶产下暮小姐之后去见了一眼，而后倒仍然嘱咐下人仔细照看，太太却没怎么去了。说来也夺了，少奶奶如今就住在太太院子里的厢房中，太太倒不去看。”
纪柏璟听完这话，只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好半天才苦笑一声，转动了一下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说道：“她嫌少奶奶不争气，嫌蓉儿是个女儿。”
言志又一次不知如何回答。主子与下人之间永远是隔了一层，有些话主人家说得，做下人的却接不得。于是言志只好干站着，避重就轻的回应对方。“家里头的规矩，出了月子少奶奶便迁出来仍旧回咱们屋子。”
纪柏璟也不知究竟将话听进去几分，只闷闷的坐了一会儿，而后略微的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胳膊，又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坐直。只是尽管如此，仍旧瞧着有些夹着肩膀，又几分畏畏缩缩之态。言志见状忙来扶他，又问可否要去看看九少奶奶。
“也好……”纪柏璟脚步一顿。低头盯着玉石地砖看了两眼，改了口，“罢了，有岳母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不必去了，你且让人排了车，咱们去百货商城一趟罢。屋子里的事且叫你弟弟且看着罢。”
言志答应一声，忙安排去了。
且说二房这边下午的时候为纪柏衍收了礼放在车上，晚间的时候大房那头便得了信。周玉仪头也不抬的用手中的银匙搅着碗中的血燕，淡不经心地笑道：“要去就随他们去，人家毕竟是亲家，虽说有名无实，可缊八丫头跟冯家孩子也是正经夫妻，如今妻子要回来，丈夫来见一眼，也是正常事。”
刚一讲完，身后的珍珠便笑了一声，回来传话的玳瑁瞥了珍珠一眼，珍珠瞧了瞧紧关着的房门，又冲玳瑁笑了一下。玳瑁最终没说什么。
纪罗绮这头自然也得了消息，只是听到的一瞬便皱了眉。她挥挥手让人出去，而后在姜阮涟对面坐下来。
姜阮涟瞧着对方有些不大自然的神色，停了手里的针，将绣绷放在一旁，望着对方问道：“怎么了？左右是三少爷而不是二小姐，总还有几分好的吧？”
纪罗绮叹了口气，伸手抄起一旁的一只花卉杯将杯中所剩无几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手时仍然支在桌上，未端杯的那只手只放在膝上。无规
律的敲击几下。
姜阮涟见状便站起身，挥手让人都退下，又令紫嫣下去重新沏一壶茶来。而后她眼瞧着人出去，伸手夺了纪罗绮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并未在桌前坐下，而是转身去了窗边，将边上的椅子拉了拉，坐在了窗边。
“左右八小姐人已经走了，就算再怎么样，难不成能将人硬捆回来吗？八小姐虽说不能如何，但毕竟是个性子烈的，二姑太太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硬将人抓回来。况且去的是行三少爷，怕只不过是几句客套话，全了二房颜面罢了。”
“我自知道。”纪罗绮接话道，她略将身子坐正了些，微皱着眉，“怕节外生救罢了。二姑自然不是蛮横之人，无非面子过得去便罢了，计较更多倒也必是不会。至于三哥，向来不支持家里头包办婚姻那一套，平喜又看不上冯家的，我自也不担心这个。”
姜阮连听罢也不免的皱了眉，手拍抓住椅子扶手，问道：“那又是为何？八小姐，三少爷，二姑太太，你都不担心，难不成担心冯家的？冯家再如何也理亏，背着正妻纳妾，没有这种道理。如此讲来，还担心什么呢？走个过场罢了。而后随意寻个由头讲八小姐回不来了便也罢了，何来节外生枝一说？”
“是二姑父。”纪罗绮顿了顿，“二姑父向来支持这桩婚事，对六妹的行径多有不满，时至今日也仍偏向冯家，若知晓了三哥去往冯家，难免有所说辞，若气不过亲自去了六妹那儿，不知又出多大事儿。”
“这……”姜阮涟叹一口气，垂下眼帘，手指松开扶手，扶着椅子站起身，将椅子仍旧搬回原处，理了理衣摆，缓步走到纪罗绮身边，伸出胳膊揽在对方的肩膀上。
纪罗绮虽未抬头，但也听见了对方动作的声音。此刻，隔着尚且算轻薄的衣料，她在耳边听见了对方与自己衣料磨擦的声音。纪罗绮并不抬头，只伸起一只手，虚虚的抓住姜阮涟垂下来的一根手指。
“八月末，手怎的这样凉，夏日尚未过去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对方并未将手指抽走。“我不会算你们这些个新日子。夏末秋初，晚间凉些不妨事。”
纪罗绮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头顶又传来对方轻细的声音。“别多想，无论如何这是二房家务事，你有心也无力。况且二姑老爷也未必如你所言，只怕是心中不知又怎样记恨着八小姐，未必就想相见，况且不还有二姑太太与二小姐、三少爷呢吗？再不然，闹得大了，太太与老爷也不会袖手旁观，你便别多想了，过两日尚且回学校呢。”
纪罗绮又答应了一声，一时间两人一个生着一个站着，彼此久久无话。
且说第二日经柏珩往冯家去。提前下了贴子的，冯家没有不见的道理，一早便准备看。纪柏珩倒不匆忙，在家中吃了早饭，往报社一道，回来又去看了纪悟策，而后才换了衣裳往冯家去，到时已有十点钟。
冯家的人在门口迎着，帮着开了车门，自有人拿了礼单将礼箱带走，又有人安排了随行人的去处，迎了纪柏珩往里走。
纪柏珩被领着进了正厅，主位上坐了冯太太。下首分别坐了冯瑞宇的两对哥嫂，几人依次问候了，为纪柏珩上茶看座。
“今日说来也是三少爷来的匆忙，昨日里头接了贴子，今日便来，倒叫我们有些无所适从了。”首座上的冯太太笑了笑，“说来也不巧，偏前两日瑞儿随了他父亲回老家看望祖父去了，讲到是路不远，不过说刚走几日，没有个回来的道理。”
纪柏珩自然知道这是编来的瞎话，只怕冯瑞宇是躲了。到底是一家人，再如何讲父亲生气，如今时候也帮儿子圆了谎。
“无妨，妹夫孝心有嘉本是好事，是我此趟来的匆忙.倒讲来是我的不是，理应赔罪的，还请冯太太、少爷奶奶不怪罪。”
冯大少爷闻言连连摆手，说到：“三少爷这话倒生分了，两家本为姻亲，自是相互体谅，您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怪的道理呢？说来我们平日倒也想登纪公馆大门，只有怕您纪公馆大门轻易不开的。”
纪柏珩闻言便也推辞道：“大少爷说笑了，仗着祖字罢了，有道是守财容易创财难，自然更与人为善几分，巴不得别家常来呢。”说罢，两人哈哈一笑，冯大少爷讲有空定登门拜访，纪柏珩讲那便静候了。
屋内其余几人均脸上挂着笑听两人寒暄，待两人话讲完了，方才准备开口。冯太太朝冯二少爷处略看一眼，冯二少爷立马开口问道：“听闻前两日太爷身子骨不太好，和今可好了罢？”讲话间身子略向前靠了几分，微皱着眉。
屋内众人一时间也一改方才神色，均是担忧之色，纷纷望向纪柏珩。纪柏珩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将茶杯放下，轻叹一口气，略带忧愁的开口：“也不瞒诸位，爷爷近年来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身子骨自不比从前。好在近日又好些，只是老人家倒看的看开，想着趁身子骨还靠的住的时候见小辈们一面，该讲的讲尽了，也了无牵挂了。”
屋内众人听罢这话，眼观鼻鼻观心，彼此心里头做一想，只口中说的还是宽慰的话。
冯太太最先反应过来，接话道：“您纪家的规矩自是人尽皆知，瑞儿回来住也是因着八小姐有疾要清修，如今纪三少爷来了，瑞儿无论如何也得回去。只是也得请个体谅，您那是尽孝道，我们又如何不是呢？”
纪柏珩闻方反而是先笑，而后道：“冯太太不必如此。爷爷体谅，允了八妹清修，您这头正好也赶上了，想来，纪家也并非不通情理，您找人写了信与那头说了便是。”
屋内众人闻言均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纪柏珩用余光打量了众人，心中情笑。大少爷夫妻两个听到话便相视一笑，二少爷与二少奶奶虽不似老大两个沉不住气，却也不免有些欣喜。更不必说冯太太，面上虽不显，身上却有几分松弛。
纪柏珩并未开口，冯太太略顿了一下，道：“话是如此讲的，只不过是……诶呦，实在讲起来算我们冯家的不是，既三少爷如此讲了，那我们也只得多谢了，说来实在惭愧，改日必登门的。”
纪柏珩听闻也并未有甚明显的表情，抬手制止了丫头换茶的动作，笑道：“冯太太客气，亲家本应相互体谅的。况且说来我那妹妹也着实是，任性了几分罢。戒婚没多久的夫妻，分居两地，左右不是个事儿。“纪柏珩言及此处，身子略往前探，面色复杂的说道，”若您这
处有了合适人选，凡家事清白容貌周正的，与我们知会一声，纳个妾也无妨。”
果不其然，冯太太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僵了一瞬，而后又恢复如常。纪柏珩不住下说，眼看着冯太太用茶杯掩了嘴，给冯大少奶奶递过去一个眼色，而后一直沉默的冯大少奶奶便开了口。
“讲来是您家中大度好心，但话讲回来，夫妻俩成亲也没个几年，况且又没个孩子，这时候纳个妾，由情理不合。”大少奶奶露出几分纠结之色，“更何况这事毕竟避了八小姐，小姐难免不高兴的。左右给瑞儿原本便看了通房，成了亲自然没带去，不如便通房先使着，若有了什么，再抬姨娘不迟。更何况这通房知根知底的，也放心些。三少爷讲是不是这个道理的？”
纪柏珩闻言，只低头抿了一口茶，浅笑不语。大少奶奶见纪柏珩无所反应，不免有些尴尬，有些局促地抓了一下自己的袍子，闭口不言。屋内众人一时摸不清意思，于是也没个开口的。纪柏珩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在桌上，抬起头看了看屋内静默不语的众人，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向冯太太，柔和的眼神看得冯太太却有几分心虚。那一眼似乎看见了体面后不堪的真相。
“想来是冯太太的安排，倒是周全。如此讲来倒是我们家急切了。只是既如此定了，那纳妾的事便且先按下不提了，往后若有什么事，万望还得知会我们家一声。若妹妹那头有什么消息，自也知会这头一声，只纳妾这事儿虽现在不知会妹妹，日后定也知会的。”
冯太太听了这话也点头道：“纳妾过正妻，这是自然。天底下也没有纳妾倒是避开了正妻的道理，那妻子毕竟是明媒正娶来的，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至于那些小妾，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一时屋内众人无话，纪柏珩四下看了看，眼见着自己的正事办完了，又想着早上晨起的时候纪罗绛与他提了一下纪悟策讲下午时分想与先生告个假去太祖那头看一眼，于是他也并不欲多待，想着起身告辞便罢了，回去大概会正赶上午饭。可巧着这时冯家下人进来，纪柏珩便只好止了动作。
那下人冲着众人行了一礼，向冯太太道：“太太，您安排的午饭好了，依着您讲，摆在园子里头。”
冯太太闻言扶着身边的侍站起身，座上的其他人也紧随其后起身，纪柏珩自也站起身。
冯太太望向纪柏珩，笑道：“纪三少爷远来是客，只是昨日里请贴接的匆忙，因此未来的及细细准备，只好在园子里略做布置，也算图了个景色。三少爷若不嫌，不如便用过了午饭再走罢？”言毕，冯太太己从上座下来，屋内数道目光一时投向纪柏珩。纪柏珩见推拒不得，只得做了个揖，而后说那小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跟了冯太太后出去。
下人们自等在一旁待主人们离开后收拾残局，大少爷、大少奶奶与二少爷、二少奶奶各自带了下人一前一后跟了出去。
一路绕过抄手游廊进了园子，路上大少奶奶与二少奶奶一左一右掺扶着冯太太，两位少爷自在后面些陪着纪柏珩闲聊。一路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来，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
到了园子前，由圆拱门入园，园中早已摆了桌子，有下人在旁候着。冯太太先行坐下，两位少爷分别在冯太太右手边依次坐了，充柏珩自坐了左边，两位少奶奶各自在侍女端来的铜盆中洗净了手擦拭了，便帮着下人布菜。
纪柏珩只用余光酷打量了因子，并未去瞧两位少奶奶如何布菜。从前无意间听过两句，冯家对少奶奶们规矩严，听说从前冯太太做少的奶的时候，与几个妯娌在老太太便也就是当时的太太屋前站规矩，地砖都塌了一溜，只是不知真假。再欲听便没了，母亲责他少爷家的不读书听这些个做甚。如今瞧了，冯太太没准也如此教两位少奶奶的。
伸到面前的一碟子酸酪吸引了纪柏珩走神的意识，递酸酪的女子腕子上戴一只绞丝银镯子。他不抬头看人，只道了谢。
冯太太也笑着接了，回头吩咐两位少奶奶：“今日便不用你俩人忙活了，且坐罢。”于是冯二少爷起身，待女将他所坐的凳子与纪柏珩身旁的换了，他径自坐下。两位少奶奶各自挨了丈夫，在两位少爷中间坐下，有侍女端来酸酪。
吃过酸酪，又用茶水漱了口，自然端了正菜上来。纪柏珩看着上来的吃食，又大一打量冯家的布置，虽大体还是中式，但从冯老爷这一代开始许是形势变动的缘放，总之与外国人来往的多了些，平日又多在国外大使馆中，家中留河太太，一应样式倒有几分西化。
纪柏珩看及此处有几分想笑，中不中洋不洋的玩意儿，若报馆中几位老先生见了，只怕摇着自己的长辫子叹一句世风日下。
纪柏得那不可控的颤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停下，他偏过半张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拍起来，身体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过了片刻，他问道：“少奶奶呢？太太近日可过那边去过了吗？”
言志被这么一叫有些愣了神。但他也愿意与对方讲些话以打破屋子中的气氛。于是他仍然快速回神.恭敬的回答道：“未曾。只有少奶奶产下暮小姐之后去见了一眼，而后倒仍然嘱咐下人仔细照看，太太却没怎么去了。说来也夺了，少奶奶如今就住在太太院子里的厢房中，太太倒不去看。”
纪柏璟听完这话，只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好半天才苦笑一声，转动了一下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说道：“她嫌少奶奶不争气，嫌蓉儿是个女儿。”
言志又一次不知如何回答。主子与下人之间永远是隔了一层，有些话主人家说得，做下人的却接不得。于是言志只好干站着，避重就轻的回应对方。“家里头的规矩，出了月子少奶奶便迁出来仍旧回咱们屋子。”
纪柏璟也不知究竟将话听进去几分，只闷闷的坐了一会儿，而后略微的活动了几下自己的胳膊，又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坐直。只是尽管如此，仍旧瞧着有些夹着肩膀，又几分畏畏缩缩之态。言志见状忙来扶他，又问可否要去看看九少奶奶。
“也好……”纪柏璟脚步一顿。低头盯着玉石地砖看了两眼，改了口，“罢了，有岳母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不必去了，你且让人排了车，咱们去百货商城一趟罢。屋子里的事且叫你弟弟且看着罢。”
言志答应一声，忙安排去了。
且说二房这边下午的时候为纪柏衍收了礼放在车上，晚间的时候大房那头便得了信。周玉仪头也不抬的用手中的银匙搅着碗中的血燕，淡不经心地笑道：“要去就随他们去，人家毕竟是亲家，虽说有名无实，可缊八丫头跟冯家孩子也是正经夫妻，如今妻子要回来，丈夫来见一眼，也是正常事。”
刚一讲完，身后的珍珠便笑了一声，回来传话的玳瑁瞥了珍珠一眼，珍珠瞧了瞧紧关着的房门，又冲玳瑁笑了一下。玳瑁最终没说什么。
纪罗绮这头自然也得了消息，只是听到的一瞬便皱了眉。她挥挥手让人出去，而后在姜阮涟对面坐下来。
姜阮涟瞧着对方有些不大自然的神色，停了手里的针，将绣绷放在一旁，望着对方问道：“怎么了？左右是三少爷而不是二小姐，总还有几分好的吧？”
纪罗绮叹了口气，伸手抄起一旁的一只花卉杯将杯中所剩无几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手时仍然支在桌上，未端杯的那只手只放在膝上。无规
律的敲击几下。
姜阮涟见状便站起身，挥手让人都退下，又令紫嫣下去重新沏一壶茶来。而后她眼瞧着人出去，伸手夺了纪罗绮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并未在桌前坐下，而是转身去了窗边，将边上的椅子拉了拉，坐在了窗边。
“左右八小姐人已经走了，就算再怎么样，难不成能将人硬捆回来吗？八小姐虽说不能如何，但毕竟是个性子烈的，二姑太太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硬将人抓回来。况且去的是行三少爷，怕只不过是几句客套话，全了二房颜面罢了。”
“我自知道。”纪罗绮接话道，她略将身子坐正了些，微皱着眉，“怕节外生救罢了。二姑自然不是蛮横之人，无非面子过得去便罢了，计较更多倒也必是不会。至于三哥，向来不支持家里头包办婚姻那一套，平喜又看不上冯家的，我自也不担心这个。”
姜阮连听罢也不免的皱了眉，手拍抓住椅子扶手，问道：“那又是为何？八小姐，三少爷，二姑太太，你都不担心，难不成担心冯家的？冯家再如何也理亏，背着正妻纳妾，没有这种道理。如此讲来，还担心什么呢？走个过场罢了。而后随意寻个由头讲八小姐回不来了便也罢了，何来节外生枝一说？”
“是二姑父。”纪罗绮顿了顿，“二姑父向来支持这桩婚事，对六妹的行径多有不满，时至今日也仍偏向冯家，若知晓了三哥去往冯家，难免有所说辞，若气不过亲自去了六妹那儿，不知又出多大事儿。”
“这……”姜阮涟叹一口气，垂下眼帘，手指松开扶手，扶着椅子站起身，将椅子仍旧搬回原处，理了理衣摆，缓步走到纪罗绮身边，伸出胳膊揽在对方的肩膀上。
纪罗绮虽未抬头，但也听见了对方动作的声音。此刻，隔着尚且算轻薄的衣料，她在耳边听见了对方与自己衣料磨擦的声音。纪罗绮并不抬头，只伸起一只手，虚虚的抓住姜阮涟垂下来的一根手指。
“八月末，手怎的这样凉，夏日尚未过去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对方并未将手指抽走。“我不会算你们这些个新日子。夏末秋初，晚间凉些不妨事。”
纪罗绮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头顶又传来对方轻细的声音。“别多想，无论如何这是二房家务事，你有心也无力。况且二姑老爷也未必如你所言，只怕是心中不知又怎样记恨着八小姐，未必就想相见，况且不还有二姑太太与二小姐、三少爷呢吗？再不然，闹得大了，太太与老爷也不会袖手旁观，你便别多想了，过两日尚且回学校呢。”
纪罗绮又答应了一声，一时间两人一个生着一个站着，彼此久久无话。
且说第二日经柏珩往冯家去。提前下了贴子的，冯家没有不见的道理，一早便准备看。纪柏珩倒不匆忙，在家中吃了早饭，往报社一道，回来又去看了纪悟策，而后才换了衣裳往冯家去，到时已有十点钟。
冯家的人在门口迎着，帮着开了车门，自有人拿了礼单将礼箱带走，又有人安排了随行人的去处，迎了纪柏珩往里走。
纪柏珩被领着进了正厅，主位上坐了冯太太。下首分别坐了冯瑞宇的两对哥嫂，几人依次问候了，为纪柏珩上茶看座。
“今日说来也是三少爷来的匆忙，昨日里头接了贴子，今日便来，倒叫我们有些无所适从了。”首座上的冯太太笑了笑，“说来也不巧，偏前两日瑞儿随了他父亲回老家看望祖父去了，讲到是路不远，不过说刚走几日，没有个回来的道理。”
纪柏珩自然知道这是编来的瞎话，只怕冯瑞宇是躲了。到底是一家人，再如何讲父亲生气，如今时候也帮儿子圆了谎。
“无妨，妹夫孝心有嘉本是好事，是我此趟来的匆忙.倒讲来是我的不是，理应赔罪的，还请冯太太、少爷奶奶不怪罪。”
冯大少爷闻言连连摆手，说到：“三少爷这话倒生分了，两家本为姻亲，自是相互体谅，您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怪的道理呢？说来我们平日倒也想登纪公馆大门，只有怕您纪公馆大门轻易不开的。”
纪柏珩闻言便也推辞道：“大少爷说笑了，仗着祖字罢了，有道是守财容易创财难，自然更与人为善几分，巴不得别家常来呢。”说罢，两人哈哈一笑，冯大少爷讲有空定登门拜访，纪柏珩讲那便静候了。
屋内其余几人均脸上挂着笑听两人寒暄，待两人话讲完了，方才准备开口。冯太太朝冯二少爷处略看一眼，冯二少爷立马开口问道：“听闻前两日太爷身子骨不太好，和今可好了罢？”讲话间身子略向前靠了几分，微皱着眉。
屋内众人一时间也一改方才神色，均是担忧之色，纷纷望向纪柏珩。纪柏珩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将茶杯放下，轻叹一口气，略带忧愁的开口：“也不瞒诸位，爷爷近年来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身子骨自不比从前。好在近日又好些，只是老人家倒看的看开，想着趁身子骨还靠的住的时候见小辈们一面，该讲的讲尽了，也了无牵挂了。”
屋内众人听罢这话，眼观鼻鼻观心，彼此心里头做一想，只口中说的还是宽慰的话。
冯太太最先反应过来，接话道：“您纪家的规矩自是人尽皆知，瑞儿回来住也是因着八小姐有疾要清修，如今纪三少爷来了，瑞儿无论如何也得回去。只是也得请个体谅，您那是尽孝道，我们又如何不是呢？”
纪柏珩闻方反而是先笑，而后道：“冯太太不必如此。爷爷体谅，允了八妹清修，您这头正好也赶上了，想来，纪家也并非不通情理，您找人写了信与那头说了便是。”
屋内众人闻言均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纪柏珩用余光打量了众人，心中情笑。大少爷夫妻两个听到话便相视一笑，二少爷与二少奶奶虽不似老大两个沉不住气，却也不免有些欣喜。更不必说冯太太，面上虽不显，身上却有几分松弛。
纪柏珩并未开口，冯太太略顿了一下，道：“话是如此讲的，只不过是……诶呦，实在讲起来算我们冯家的不是，既三少爷如此讲了，那我们也只得多谢了，说来实在惭愧，改日必登门的。”
纪柏珩听闻也并未有甚明显的表情，抬手制止了丫头换茶的动作，笑道：“冯太太客气，亲家本应相互体谅的。况且说来我那妹妹也着实是，任性了几分罢。戒婚没多久的夫妻，分居两地，左右不是个事儿。“纪柏珩言及此处，身子略往前探，面色复杂的说道，”若您这
处有了合适人选，凡家事清白容貌周正的，与我们知会一声，纳个妾也无妨。”
果不其然，冯太太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僵了一瞬，而后又恢复如常。纪柏珩不住下说，眼看着冯太太用茶杯掩了嘴，给冯大少奶奶递过去一个眼色，而后一直沉默的冯大少奶奶便开了口。
“讲来是您家中大度好心，但话讲回来，夫妻俩成亲也没个几年，况且又没个孩子，这时候纳个妾，由情理不合。”大少奶奶露出几分纠结之色，“更何况这事毕竟避了八小姐，小姐难免不高兴的。左右给瑞儿原本便看了通房，成了亲自然没带去，不如便通房先使着，若有了什么，再抬姨娘不迟。更何况这通房知根知底的，也放心些。三少爷讲是不是这个道理的？”
纪柏珩闻言，只低头抿了一口茶，浅笑不语。大少奶奶见纪柏珩无所反应，不免有些尴尬，有些局促地抓了一下自己的袍子，闭口不言。屋内众人一时摸不清意思，于是也没个开口的。纪柏珩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在桌上，抬起头看了看屋内静默不语的众人，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向冯太太，柔和的眼神看得冯太太却有几分心虚。那一眼似乎看见了体面后不堪的真相。
“想来是冯太太的安排，倒是周全。如此讲来倒是我们家急切了。只是既如此定了，那纳妾的事便且先按下不提了，往后若有什么事，万望还得知会我们家一声。若妹妹那头有什么消息，自也知会这头一声，只纳妾这事儿虽现在不知会妹妹，日后定也知会的。”
冯太太听了这话也点头道：“纳妾过正妻，这是自然。天底下也没有纳妾倒是避开了正妻的道理，那妻子毕竟是明媒正娶来的，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至于那些小妾，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时候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一时屋内众人无话，纪柏珩四下看了看，眼见着自己的正事办完了，又想着早上晨起的时候纪罗绛与他提了一下纪悟策讲下午时分想与先生告个假去太祖那头看一眼，于是他也并不欲多待，想着起身告辞便罢了，回去大概会正赶上午饭。可巧着这时冯家下人进来，纪柏珩便只好止了动作。
那下人冲着众人行了一礼，向冯太太道：“太太，您安排的午饭好了，依着您讲，摆在园子里头。”
冯太太闻言扶着身边的侍站起身，座上的其他人也紧随其后起身，纪柏珩自也站起身。
冯太太望向纪柏珩，笑道：“纪三少爷远来是客，只是昨日里请贴接的匆忙，因此未来的及细细准备，只好在园子里略做布置，也算图了个景色。三少爷若不嫌，不如便用过了午饭再走罢？”言毕，冯太太己从上座下来，屋内数道目光一时投向纪柏珩。纪柏珩见推拒不得，只得做了个揖，而后说那小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跟了冯太太后出去。
下人们自等在一旁待主人们离开后收拾残局，大少爷、大少奶奶与二少爷、二少奶奶各自带了下人一前一后跟了出去。
一路绕过抄手游廊进了园子，路上大少奶奶与二少奶奶一左一右掺扶着冯太太，两位少爷自在后面些陪着纪柏珩闲聊。一路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来，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
到了园子前，由圆拱门入园，园中早已摆了桌子，有下人在旁候着。冯太太先行坐下，两位少爷分别在冯太太右手边依次坐了，充柏珩自坐了左边，两位少奶奶各自在侍女端来的铜盆中洗净了手擦拭了，便帮着下人布菜。
纪柏珩只用余光酷打量了因子，并未去瞧两位少奶奶如何布菜。从前无意间听过两句，冯家对少奶奶们规矩严，听说从前冯太太做少的奶的时候，与几个妯娌在老太太便也就是当时的太太屋前站规矩，地砖都塌了一溜，只是不知真假。再欲听便没了，母亲责他少爷家的不读书听这些个做甚。如今瞧了，冯太太没准也如此教两位少奶奶的。
伸到面前的一碟子酸酪吸引了纪柏珩走神的意识，递酸酪的女子腕子上戴一只绞丝银镯子。他不抬头看人，只道了谢。
冯太太也笑着接了，回头吩咐两位少奶奶：“今日便不用你俩人忙活了，且坐罢。”于是冯二少爷起身，待女将他所坐的凳子与纪柏珩身旁的换了，他径自坐下。两位少奶奶各自挨了丈夫，在两位少爷中间坐下，有侍女端来酸酪。
吃过酸酪，又用茶水漱了口，自然端了正菜上来。纪柏珩看着上来的吃食，又大一打量冯家的布置，虽大体还是中式，但从冯老爷这一代开始许是形势变动的缘放，总之与外国人来往的多了些，平日又多在国外大使馆中，家中留河太太，一应样式倒有几分西化。
纪柏珩看及此处有几分想笑，中不中洋不洋的玩意儿，若报馆中几位老先生见了，只怕摇着自己的长辫子叹一句世风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