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晚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小说:平城晚春 作者:horsefox 更新时间:2025-02-28 23:31:07 源网站:2k小说网
  新年过后便是元宵节,家里年年的节日都是没有什么大区别的,每年的安排也只不过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各家之间找个由头人情往来,又或者是庆祝又度过了新的一年。只是如今确实实在没有什么可庆祝的。现在外头的局势一天乱过一天,前两天家里的下人还在街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就算是一条狗也得托生在北平城,要不然只怕不知道要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乡下如今日子是越过越艰难,有的甚至已经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现在世道动荡不稳,人人自危,就算是有些钱的小财主也想着该如何跑到国外去,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自然影响不到纪家这种世家大族,姜阮涟无意间听到下人乱说的话,皱了皱眉头,紫嫣连忙让下人闭了嘴。

  紫嫣扶着姜阮涟往回走,还不忘嘴上安慰:“姨娘,这又是担心什么?姨娘年年有钱寄回,姥爷和夫人那边公子如今又已经长大了,就算真有什么事儿,自然还有这边呢,姨娘家中也算不得是贫穷,又如何能够被这边影响到呢?姨娘还是不必过多多虑了。”

  姜阮涟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轻轻的点了点头,就当是自己知道了。

  “也只好这样了,左右我在这里是出不去的,父母那边虽说我年年都托人烧钱回去,可是总还是怕不够。父母养我到大,如今我也年岁不小了,连我弟弟只怕也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大概我寄回去的钱总够我弟弟讨个老婆,可是再往后的日子我又哪里能知道的呢?只盼着他们都平平安安的,这就算是我最大的祈愿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门口,里头有小丫头打开门,紫嫣扶着姜阮涟进去。

  “谁说不是呢?如今这世道乱纷纷的,这盼着平安度日就是了,若是在别的,只怕也不敢多想了,姨太太也不必过多的忧心了,像您那样的地方,虽说实在算是穷乡僻壤,可是也有它的好处,总归就算真有什么事儿,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您那处去。”

  姜阮涟点了点头,心中仍然放心不下,只是却闭口不言。紫嫣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想来想去,无非是徒增烦恼,若真说帮忙,只怕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于是索性就不去想,不给自己添那过多的烦恼,也算是一种好事。

  小丫头跟在两人身后关了门,而后转过身来说道:“姨娘倒是回来了,四小姐过来了,正在屋里头坐着呢。”

  “四小姐?”姜阮涟愣了愣,想起来最近家里头事情多,从过年之后就再也没见到纪罗绮,如今一招人过来了,自己倒是有些局促不安,又是扯了扯裙子,又是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弄得旁边的紫嫣都笑了一声。

  “不过是一段日子,没见四小姐罢了,难怪家中人人都说姨娘和四小姐私交甚好,姨娘不过是这么几天没见四小姐,这再见四小姐倒像是之前大少爷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大少奶奶的样子呢。”

  姜阮涟被这话一说,不由得红了脸颊,随手拿着手边的袖子往旁边一甩,偏过头去。“你怪是会打趣我的,到底是我把你惯的无法无天了,连主子的事情你都敢掺和两句了。”

  只是话虽这样说,却没有计较,伸手提了一把自己的裙摆,快步往屋内赶去。

  姜阮涟一进门就看见纪罗绮坐在窗边的榻上头,手里拿着自己今天早晨闲来无事翻出来的一只钗子,想起来那只钗子还是前两年的时候纪罗绮看着好看,买来送自己的。只不过这么些年总也没带过几回,一来是因为家里月月都有新的首饰送来,二来也是觉得这些东西还是不要过多的带着好。再加上平日里打扮的都较为肃静,那样子红艳艳的宝石玛瑙簪子倒是极少去带的。

  纪罗绮看见姜阮涟进门来也并不把手上的簪子放下,仍然拿在手边把玩,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回过头。

  “姨娘回来了。这只钗子,我倒是看见姨娘放在这里,我记得是前两年我送姨**,只是却总也不见姨娘带,原本以为是姨娘不喜欢呢。”

  姜阮涟笑了一下,快步走过去,让紫嫣下去倒杯茶来。紫嫣领命下去连到那个小丫头一袋袋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屋子里头人一走姜阮涟就立马快步过去坐在了纪罗绮对面,刚刚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下去,她此刻又后知后觉的自己有些太过心急,于是抬起一只手,靠在自己的脸上,只感觉到脸颊上微微发出的抗议。于是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去不看对方,眼神却又止不住的往上瞟,纪罗绮瞧着对方这副样子,只觉得这些年过去了,姨娘倒还是一副少女怀春欲语还羞的样子。

  她饶有兴致的看了半天,姜阮涟被盯的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头更低了几分,把手轻轻的靠在自己的脸颊边上,手指挨在脖颈上,另一只手轻轻的搭在胳膊上头,仍然是低着头,低眉顺眼的样子。

  姜阮涟说话的声音又变得小了几分,却又忍不住的想要抬头看对方。“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来了?我许久未曾见你。”

  纪罗绮将手里的钗子戴在对方头上,姜阮涟脸红的更甚,仍然低着头不去看对方。

  “没什么,只不过是闲下了过来瞧瞧你。这些天我都未曾来看过你,我估摸着你该想我了。”

  姜阮涟未曾想过对方敢如此大胆的说话,只是却又被对方戳中了心思,于是也不言语,抬起一只手去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手指在那细润的珍珠上面划过,而后又放下来挨在自己的脖颈上头。她只觉得自己那一块皮肉都在发烫。

  “难为你惦记着我。”

  纪罗绮凑近了几分,将脸微微低下去,正好看到对方那一双欲说还休的眸子,以及那已经红起来的面颊。她轻笑一声,伸出一只手去握住对方的手腕。姜阮涟被吓得一惊,想要伸手将手腕抽回来,却又被对方握住,于是羞怯怯的将手搭在那里,并不动任由着对方的手指在自己的腕骨上面摩梭。她觉得自己的一块皮肤都发痒发烫。

  纪罗绮就这样子握着那只手腕不松手,姜阮涟仍然用一只手挨在面颊和脖颈上头,低着头看对方一眼,又急匆匆的低下来,颇有几分少女初恋的韵味。她今日原本就因为还在正月里头打扮的喜庆了几分,嘴上的胭脂还在,更显得整个人莹润的如同一颗樱桃。

  纪罗绮就这样子与姜阮涟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姜阮涟率先坐不住,偏过了头去。

  “你做什么这样看我,到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纪罗绮手里还拉着对方的一只手腕子,姜阮涟已然斜坐着偏过头去,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只团扇挡在脸的一边。

  紫嫣就是在这时候敲的门。两人都被吓得一惊,姜阮涟立马将手里的扇子又放在桌上,纪罗绮也立刻松开了对方的手腕,两人各自坐好,如果忽略姜阮涟红润的面颊,两人倒像是一直在这里坐着闲谈的似的。

  紫嫣自然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将手里的点心和茶都放在桌子上,而后就又退到一边去站着。

  “我找你来也是有正经事的。八妹明日早晨就要走了。”

  姜阮涟思绪被这一句话拉回来,她转过身来,一只胳膊撑在炕上头的茶几上,瞪着眼睛问道:“如今就要走了吗?怎么这样的急呢?为何不再多待两日?好歹过了二月二也是啊。”

  纪罗绮摇了摇头,说道:“八妹等不了了,二姑和二姐倒是想让人再留一阵子,二姑父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就最是宠爱八妹的,如今八妹要走,二姑父自然一千一万个不高兴。在二姑父看来,丈夫在外头喜欢上别的女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又要闹到这样的地步?八妹便说二姑父这些年来都是不疼她,父女二人之前还吵过,只是我未曾告诉你,如今二姑父只怕还生着闷气呢。”

  姜阮涟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手里捏着手帕子,低声回应道:“这也真是……”

  “所以还说呢,二姑之前跟二姑父商量,要把八妹送走的事儿,二姑父还生了好大一通气,只是后来八妹闹成那个样子,二姑父气头上的时候,甚至想让二姑就别管了,但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做父母的终也得向孩子妥协,虽然二姑父下的去那个狠心,可二姑实在是下不去了。你别瞧着平日里二姑父是个宠爱八妹,二姑是个严厉的,可到了这个时候,我倒瞧着二姑父倒真是不如二姑的。”

  姜阮涟听到这里,也觉得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只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好说道:“主子们的事情我总不好多说的。”

  “不过八妹闹得实在是太狠,这事情如今也总算是定下来了。二姑和二姐原本还想着好歹把人留到过了二月二,只不过八妹无论如何都不等了,于是啊,就定了明天这前脚才刚过了元宵节,后脚就要把人送走的。听说二姑父这几天还为着这个事儿生气呢,虽说二姑和二姐说八妹还要回来,这是二姑父却动了气,跟八妹说走了就别回来。”

  姜阮涟又往前靠了靠,把嘴张大了几分:“那八小姐怎么说的?八小姐估计又在屋子里面动气了吧?我这几天也听说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了,八小姐的性子倒是跟往常不一样了,在屋子里头生气的时候摔东西的时候哭的时候都多的是。”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二姑父跟八妹说了一顿,八妹自然不高兴,听屋子里的丫头说当天夜里呀,那屋子里的东西毁了大半去,只不过隔天又补上新的了。倒是八妹一直坐在屋子里头哭,哭完之后就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明日就走了。我今日来找你,也是问问好歹家里人一场。八妹昨天还差人来给我送信,说让我明日去送送她。我想着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所以才来问问你要不要一道跟我去?”

  姜阮涟听完这话,一只手捏着手帕子,按在胸口处,眼神转了转,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大小姐虽说往日里是骄纵跋扈了些,可是到底也没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儿,只不过是嘴上不饶人了点,如今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既然你来都来了,我明日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不知道八小姐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纪罗绮听到这里,也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你可就问住我了,虽说嘴上说着是在那里住个两三年就回来,可是按照八妹的性子,我觉着往后大底是不会回来了的。只怕往后一辈子,除了逢年过节之外,能把八妹从道观里头接回来,其他时候若是想见八妹,就都得上道观去了。不过八妹如今也是古怪了,闭起门来,穿着自己的素色衣裳,连粉黛都不曾失多少,倒是跟往日大不相同。前些天丫头来说的时候还说八妹如今日日在屋里诵经,跟往日没有半点相像了。”

  姜阮涟听到这里,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对方。“罢了,这说到底都是没办法的事儿,个人自有个人的命数,咱们在这里说终究也是改变不了的。”

  纪罗绮点了点头,也未曾再多说什么。

  纪罗缊走的那天是个晴天。她一大早上就去屋里拜别了父母,纪安沁到底是做母亲的,再怎么样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瞧着女儿一身素色衣衫,脸上为是粉淡头发,也未曾如同出嫁之后做成发髻,而是又做成了少女时期披发的样子。她昨天夜里已然哭了一夜,如今瞧着女儿垂着眼,有两个侍女扶着过来跟自己道别,便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她擦了擦,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眶,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祁永年虽说平日里最是宠爱这个女儿的,可是如今瞧见女儿执意要走之前又跟女儿大吵了一架,于是如今倒是没有几分好脸色,只冷哼一声就转过头去。

  “我跟你说了,这是大事,你既然走了,那就不必再回来了!”

  纪罗絪坐在一旁瞧见妹妹这副冷淡的神色,也于心不忍。她昨天夜里自然也免不了掉了眼泪,如今瞧着妹妹跟自己告别,更是忍不住握住妹妹的一只手。

  “妹妹好歹都要走了,父亲又何必再去说妹妹呢?妹妹这一走就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的。虽说是只要两三年,可是那到底是两三年?从小锦衣玉食过惯了的,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受那样的苦呢?”

  纪罗缊冷着神色听着母亲与姐姐说完了话,祁永年自然未曾听进去劝,纪罗缊却也没有半分退让。

  “我早已说了,既然走了,就不必再回来,家里仅于一时的供养着,长大自然不是为了让她自己耍小性子瞎胡闹的。那么多解决方法,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偏偏要因为这样的事情跟姑爷起了矛盾,如今虽说是保全了两家的颜面,可是这事情到底传出去了名声不好听。”

  纪罗缊转过身来,在丫头的搀扶下,又站到了父亲的面前。她脸上没有半丝泪痕,她自打进了这个屋子以后,第一次抬起头。她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的父亲,望着父亲怒气冲冲的脸,不卑不亢的冷声说道:“父亲不必担心女儿这一走,原本就没打算回来。父亲前两年最是宠爱我,这我心里知道,父亲的好,我也记着,所以既然父亲不需我回来,那么我就自不会回来,碍了父亲的眼,还望父亲以后能够保重身体,女儿日后定然是不会再回来的。”

  纪安沁听着父女二人对话,更觉悲伤,忍不住说道:“你们两个这又是何必?孩子走了,自然还要回来的。原本对外说的就是两三年,哪有就一走不回来的道理呢?你们两人彼此都消消气,也就罢了,两人都在气头上,头又都是一样的犟种,你们何必计较这些?”

  祁永年偏过头去没说话,纪罗缊也未曾接这个话茬,只是又走过去挨个跟纪柏珩与纪罗绛道别。这二人倒是没有再过多的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八妹此去一切保重,其余的话就一句都没有再多说。

  旁人倒是还觉得没准纪罗缊有朝一日还会回来,自我欺骗也好,或者是看不明白也罢,偏偏这两人是最是清醒又狠心的。他们早已明白的看出来了,两三年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二三十年才是真的。纪罗缊这么一走,莫要说是两三年后了,就算是逢年过节,也绝对不会回来,只怕是铁了心到道观上面当道姑去,要跟这个家斩断一切来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