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目光转向后排的景川侯。

  曹震微微颔首:“臣也觉得此言有理。”

  他又扫视了一圈军事学院中的教官们。

  将领们纷纷颔首。

  朱允熥浅笑:“此人姓甚名谁?”

  “丁明哲。”

  朱允熥睫毛轻颤,正待发言,周豪就匆匆自前方走来。

  他刚要说话,却被朱允熥抬手制止。

  朱允熥转而对何荣道:“将丁先生今日授课内容抄录一份,送往太孙府。此后丁先生所有课程,皆需军事学院记录,呈至太孙府。”

  此人竟得太孙青眼。

  何荣即刻领悟:“微臣遵旨,即刻设宴款待冯侍郎,力保丁先生留于军事学院。”

  朱允熥淡淡瞥了何荣一眼,并未置评。

  他负手身后,与周豪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遂步出室外。

  众人见周豪随行,料定太孙必有他事,便未再跟随。

  曹震一脸茫然:“这是何意?”

  何荣回首,对曹侯爷哼笑道:“昨日我赴大都督府,听说你的事两日内就能办好,侯爷宜早日归营,勿在军事学院久留。”

  曹震瞪圆了眼,最终只能愤愤甩袖。

  而即将离堂的朱允熥,缓步前行,“有何变故?”

  周豪随其后,低头细语:“那位叫秦寿的洋人又来了。”

  周豪语气中的异样惹得朱允熥好奇。

  难道洋人又兴风作浪?

  “本宫记得秦寿。”

  朱允熥忆起那位身兼大明巡欧监察使之职的他。

  朝廷眼下大力推广的红薯,正是源于秦寿的船舱。

  未曾料到,此人竟如此迅速重返大明。

  朱允熥淡笑,目光转向周豪:“此人乃朝廷八品官员,回国自会有安排,莫非还有什么别的风波?”

  秦寿回欧罗巴时,身边还有朝廷派遣的海军舰队。

  此番归来,自然是一起进京。

  难道大明海军舰艇在欧罗巴海域遇袭沉没?

  周豪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殿下,秦欧监使在外头受了欺负,动手的是瓦剌部的使臣绰罗斯.马哈木。”

  “是勐哥帖木儿派来的?”

  朱允熥一脸疑惑,随即惊讶道:“马哈木对秦寿动手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两地相隔万水千山,怎就能闹到动手的地步。

  周豪支吾半天,无从解释,只好苦笑道:“秦寿正嚷着要朝廷主持公道,说马哈木殴打朝廷命官呢。”

  噗嗤。

  这秦寿倒会拉大旗作虎皮。

  朱允熥忍不住笑出声,上了马车:“他们眼下在哪?”

  “事情发生在码头,两边都不肯让步,应天府的人已前往调解。”

  周豪悄声询问:“殿下要亲自去看看吗?”

  “嗯。”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颠簸却并不使人不适。

  车厢内的朱允熥,眉头却渐渐拧紧。

  秦寿挨打,算不上什么大事。

  即便他高呼自己是大明官员,遭人殴打,也不足挂齿。

  在大明战略布局中,一位欧监使的遭遇,比不上稳固长城之外瓦剌、鞑靼、蒙古各部的策略重要。

  自天元帝及其长子天保奴罹难,地保奴被俘,北元便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曾经黄金家族横跨亚欧的大元帝国,也终成过往云烟。

  尽管大元不再,但草原上的部落仍旧牧羊放马,不时南下侵扰。

  这些年,长城以西的疆域多被瓦剌控制,因其历史原因,实力不及长城以东的蒙古贵族联盟。

  也正因如此,朝廷近年来大力建设北平都司、大宁都司,皆是针对长城以东的蒙古贵族势力。

  即鞑靼部。

  明军不断深入漠北及东北,最远处甚至抵达了松花江与捕鱼儿海区域。

  近年来,朝廷不断向北方用兵。

  朱棣开春后接着向草原深处进军,旨在削弱敌对势力。

  主要攻势针对长城以东的鞑靼部落,对西边的瓦剌部落则采取怀柔政策,保持和平。

  朝廷与瓦剌的往来未断,有时尊称瓦剌首领勐哥帖木儿为王,以示友好。

  然而,洪武年间对鞑靼的征战和对瓦剌的宽容,可能为大明埋下隐患,导致未来巨大代价。

  绰罗斯.马哈木及其孙子将是给大明带来重击的关键人物。

  目前,马哈木作为使节来到了应天城。

  朱允熥紧锁眉头终于舒展,甚至轻笑出声,朝着车窗外吩咐:“加快速度。”

  他迫切地想要见见这位将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的人物。

  应天府知府郑明旭此刻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

  他想把眼前这两个棘手人物送出应天府,随便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别影响自己布局就行。

  一边是朝廷欲联手对付长城东蒙古部落的瓦剌使臣,另一边则是金发蓝眼,坚称自己是大明官员,还掏出吏部颁发的正式官凭的欧监使。

  两边都得罪不起,稍有不慎,他就得背个大黑锅。

  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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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明旭真想丢下这二人,跑去文渊阁找先生跟同窗哭诉苦楚了。

  “哎呀,两位。”

  郑明旭扯着已显疲惫的嗓子,冲着死守码头的马哈木跟秦寿喊道。

  “二位不过是因小误会生了嫌隙,这人多眼杂的地儿咱们还是移步到礼部备好的迎宾客栈,坐下来心平气和谈,咋样?”

  一旦进了那四方馆,事儿就不归他应天府管喽。

  这麻烦自然有人接手。

  将来朝廷怎么断,都跟他没关系。

  但郑明旭这一番好言相劝,两边却是油盐不进。

  龙湾码头上,两个与大明人截然不同的群体,正用着旁人一头雾水的语言,热络地向对方表达着“友好”祝愿。

  就连双方随从也按捺不住,纷纷亮出家伙什,似乎预备交换,以表亲善之意。

  偏偏两边谁也不接这茬儿。

  压根没留给这位知府大人插嘴空间。

  应天府同知脸色紧绷,紧挨着知府,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着情绪高昂的两伙人,生怕一个激动碰出火花,他得赶紧把大人拽开。

  “知府大人,您不要急,先稳住……”

  同知目光如炬,盯紧前方人马,又不停往身后外金川门方向瞄。

  郑明旭扭头拽住同知的胳膊:“衙门都招呼了吗?”

  同知连忙回应:“礼部、吏部……一个不落,全派了人去报信。”

  “咋还扯上了锦衣卫?”

  郑明旭眉头紧锁,满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