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眼皮微垂,沉声道:“接着问。”

  冯海这才继续审问:“京军里,有多少人如你一般?”

  小旗官无力摇头:“我不清楚,每次都是我回邹家村,假借上香名义联络的。”

  冯海追问:“大胜关的谣言,出自邹家村?”

  小旗官点了点头:“是的,传谣成功,我可得3000亩田和3000两银。邹家村的邹源跟邹小杰各得500两。若想逃离中原,他们会安排我们去占波道。”

  冯海的眉头越皱越紧,随着问题的深入,揭露的真相让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他,也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深挖下去。

  冯海沉默许久,终是开口追问:“谣言散播出去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3000亩地加白银,想必不是光传个话那么简单。”

  他目光锐利,紧紧锁住小旗官,不愿错过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

  小旗官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回望,勉强扯出一个笑:“上头说,这次京师军中许多人要离京,让我们随时报告他们的行踪。”

  冯海闻言一愣,追问:“他们为何要这信息?又怎样确保与你们的联络?”

  小旗官摆了摆手:“不清楚,他们没说目的,他们会主动找我们。”

  冯海追问:“那你怎知来者何人?”

  小旗官抿唇低头,不再言语。

  冯海急欲深究,手中的解剖刀在空中比划两下,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老实交代,否则……”

  “停。”

  朱允熥转身,面色沉重如铅,冷声道:“别折磨他了。”

  冯海眸光微动,瞥见太孙往外走,随即转身,手中刀轻轻旋转,对准小旗官。

  “别怕,既然殿下吩咐了,我会快些,让你毫无痛苦。”

  小旗官发出轻微的笑声,仰起头,眼神平静地迎向冯海。

  “人,贪欲过多总是……”

  “噗噗……”

  冯海一手遮住小旗官的双目,一手持刀轻轻一抹。

  刀锋轻盈,如薄翼划纸。

  鲜血喷涌,但松手之后,小旗官的脸上并无丝毫痛苦。

  ……

  “风雪似乎小点了。”

  朱允熥走出诏狱,望着偶尔飘落的雪花。

  周豪守在槐树旁,见朱允熥出现,踏雪上前:“太孙。”

  朱允熥眼睛闪了闪,望向周豪:“虽已查出一二,但没有查出所有。”

  周豪疑惑抬头。

  稍作思索,周豪低声提议:“是否让属下整理口供,再令暗卫暗中查探?”

  锦衣卫虽隐秘,却也在众目睽睽之下。

  而暗卫则更加隐蔽,知晓其存在者寥寥无几。

  就像那位如今炙手可热的石伟毅,交趾布政使,堂堂封疆大吏,谁能想到也是暗卫之一?

  朱允熥沉思片刻,摆了摆手:“不必查了,真相早已不言自明。”

  “但……”周豪还想彻底查清。

  朱允熥注视着他:“不必查了,你安排人手,严密监控京军中离京或意图离京者,疑者皆记录在册,交给锦衣卫处理。”

  那些本应远离俗世,清净度日的人,竟把手伸进了军中,这是朱允熥决不能容忍的。

  周豪虽不明诏狱内详情,但见太孙神色,知此事并不简单,连忙躬身领命。

  此时,冯海走出诏狱。

  走出牢门那一刻,他不由得眯缝起眼。

  “太孙,大胜关邹家村的事,要不要派刘千户带人走一遭?”

  冯海低声询问,边说边拾起地上的一团雪,揉搓在掌中,借以清洗那些已干涸、难以抹去的血迹。

  朱允熥看了一眼冯海手上斑斑血痕,沉声道:“你带人去处理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不满:“这个邹源当自己是陈胜了?”

  冯海会意一笑,“他当不了陈胜,大明也不会有前秦那样的动荡再生。”

  朱允熥点了点头,“去吧。”

  冯海躬身领命,径直向外行去。

  太孙要他亲自统率,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统统灭口。

  论及其他的,他或许比不上刘千户。

  但若讲到手段果断,刘千户又哪里比得上他。

  周豪看着冯海离开了诏狱,心中波澜起伏,“殿下是打算回府吗?”

  朱允熥目光投向远方:“朝阳门还未来得及去呢。”

  ……

  “虽然现在外面的风雪稍缓,但您多年镇守云南,与异族征战,现下回到京师,理应休养生息。有上直亲军卫作为后盾,京师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朝阳门城楼。

  朱允熥将带来的八宝茶置于小火炉上烹煮,对着沐英劝解道。

  他的另一手则不闲着,丢了几件食物到一旁的炭炉上烤制。

  沐英全身甲胄,因铁甲的重量,只能挺直腰杆,双腿分开端坐于朱允熥面前。

  火炉的热气使他带进来的积雪迅速融化,化为水珠沿着盔甲滴落于地。

  沐英淡笑道:“军中无信则威信不立,臣既已在众官面前许下承诺,自当全力以赴。”

  茶壶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汽袅袅升起。

  朱允熥摆了摆手,先为沐英斟茶,随后才自斟一杯,浅尝一口。

  “有岳父大人在京,我行事才觉无所畏惧。”

  沐英眉头微蹙,默默放下了茶杯,“是棘手之事?”

  朱允熥颔首,微笑道:“佛门之人,本应超脱红尘,却又偏偏动了世俗之念。”

  沐英沉默了片刻。

  大明佛门是个特别的存在,几乎每位分封亲王身边,都有佛门大师。

  这一现象由来已久,且不宜过度声张。

  然而,众人皆知,这种做法将导向何种结局。

  历历青史,满载教训,供人借鉴。

  故而这些年,朝廷为了制衡这些势力,频繁表现出对道门的重视。

  尤其是武当山的张三丰,更是备受推崇。

  洪武年间初,明朝大军踏入四川,那时太和山巅的五龙观等无一幸免于战火摧残。

  张三丰携弟子重振道观,试图说服蜀王朱椿遁入道门未果,自此淡出人间视线。

  到了洪武十七载,朱元璋下旨遍寻张三丰,愿其归顺,愿望落空。

  次年,再遣使者诚邀张三丰,仍无功而返。

  直至洪武二十四年,复派使者恳请,结局如旧,未见张三丰踪迹。

  三请而不至,皇帝却不怒,转年又派人寻觅,虽偶得邂逅,张三丰仍未赴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