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没事儿吧?”

  侍卫回神,上前把人扶住,但是再看一眼头顶的门匾,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此处,或许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了。

  沈苍云脑袋晕晕的,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恍惚的看了眼头顶的门匾,上面“丞相府”三个鎏金大字刺得他眼泪长流,满心不舍。

  他在这里,当丞相十年了啊!

  从江南小村里的泥腿子爬上这个位置,他位高权重,一手遮天。

  眼看着,等几个儿子各自入仕,沈家将成为名门,从今往后牢牢盘踞京城。

  却没想到,一着不慎,因为一个女儿而大厦将倾。

  想到沈娇娇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沈苍云有些恍惚,“难不成,我还是当初那个我吗?”

  那个自卑、敏感、对高门女子充满了恨意、那个仇恨着这个世界上一切富有、贵重之人的沈苍云,那个被十里八乡的姑娘们都嫌弃的废物!

  即便是坐到了丞相的位置,他的心还是如此。

  从未从那村里爬出来!

  沈苍云心中苦涩,浑身颤抖。

  而就在这个时候,街上传来一阵响动,一队人马停在了丞相府前面,为首的禁军高喝一声,“来人,给我把沈家的门匾摘了!”

  沈苍云愕然回神。

  在看到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禁军统领时,浑身颤抖起来,“你、你、你们……”

  没人理会他。

  两个禁军上前,拉弓射箭。

  门匾发出“哐当”一声,从头顶掉落下来,砸在沈苍云的脚下,碎了。

  四周传来唏嘘声,“我的天,丞相府就这样倒了?”

  “是啊,真是没想到,一个月前还没听到什么风声呢,这才过去多久?”

  “没多久,中间连着下了几场雪,大家都没怎么出门,就有种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的感觉。”

  百姓惊叹之余,开始口诛笔伐,“塌了也正常,毕竟虎毒不食子呢,沈苍云做的那些的事情,可真是猪狗不如。”

  “还是沈如意有福气,即便是丞相府塌了,也不影响她享福。”

  “我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让她入萧家,认亲宴之后,很快便是萧家大小姐。”

  “说起来真是讽刺,二十天前沈苍云给沈娇娇办认亲宴,请来满城权贵,何其喧嚣?彼时,还逼着沈如意认错呢。”

  “没有错如何认?屈打成招也不过如此了。知道的,以为沈如意是沈家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是大理寺的牢房,沈如意是那犯人呢。”

  “天道有轮回,这下人家巴掌扇在脸上,就不知道沈苍云的脸疼不疼。”

  沈苍云浑身颤抖。

  他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是真的疼。

  要说也奇怪。

  沈娇娇入府这一年来,他一颗心都扑在沈娇娇身上,总觉得沈如意已经享受够了,不必再多,应该偏向沈娇娇,好补偿她。

  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

  一习惯,便也忘了这些年沈如意在府上的那些日子。

  现如今人走了,他从丞相的位置上落下来,痛到极致万人踩踏时,这十六年和沈如意一起生活的日子,竟然又像是活了过来。

  她小的时候,多可爱啊?

  才四五岁的小人儿,下雨天还知道打着伞站在门口,眼巴巴等着他下朝,若非下人拦着,她还要去接他回来。

  七八岁的时候,她一个人跑去厨房,学着给他熬鸡汤,切了手不让他看见,只问鸡汤好不好喝。

  再长大一些,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若他在书房忙,她就帮他捶肩;若他在睡觉,她就默默地去收拾他忙碌留下的烂摊子。

  这个府上,到处都有她的身影。

  沈苍云想着这些,有些恍惚了。

  也没管禁军和百姓们的侮辱,他踉跄着走进了院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向西风院。

  路过骄阳阁时,眼泪不由涌出,悔到肝肠寸断,跪倒在半路上,朝着西风院嚎啕大哭,“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如意!”

  “爹知道错了,我求你,求你回家来好不好?”

  骄阳阁时三层小阁楼,下面的院子里养着名贵花草,蓄了水池,养着锦鲤,楼上都是最好的东西……

  那里,曾经是他给沈如意造的。

  后来,住进去的却是沈娇娇。

  而沈如意……

  沈苍云爬起来,踉跄着来到西风院的门口。

  这里现在没有了人,四下一扫更是苍凉,院外的荒草半人高,大门上锈迹斑斑,风一吹哐当作响,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散了。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全都破烂不堪,墙上坑坑洼洼,有的地方已经泛白,稍有动静上面土渣子就会往下掉。

  沈苍云恍然记起,这是刚来京城,买下这座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的老房子。

  买的时候便宜,说是房子已经有七八十年了,估摸着快要塌了。

  当时为了省钱,他买下来,和苏婉意在这里住了一阵子。

  后来,就搬出去了。

  苏婉意死了之后,这里就一直空着。

  直到,他把沈如意赶进来。

  沈苍云想起他赶沈如意进来的那个时候,那会儿他因为沈娇娇失而复得,忙着安排沈娇娇的一切,好像忘记了西风院是老房子、是快要倒塌的荒废的院子。

  是沈娇娇给他下了**吗?

  当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沈苍云突然想到沈娇娇那些尖锐的话——

  他是看到沈娇娇,犹如看到了卑微弱小的自己,所以把沈娇娇当成了同类,于是臭味相投……相反的,沈如意成了敌人。

  沈如意只是站在那里,金尊玉贵的样子就已经压得沈娇娇抬不起头。

  沈如意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和沈娇娇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足以引起他的愤怒!

  这就是他。

  是那个表面光鲜亮丽,却从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他!

  沈苍云突然毛骨悚然。

  他呆呆地跪在院子里,像是失去了灵魂……

  “老爷!”

  “老爷!”

  侍卫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回答。

  侍卫吓坏了,赶紧把沈煜等人找来。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沈煜因为光着身子负荆请罪染了风寒,一路走过来不断咳嗽着,再加上之前被狠狠殴打了一顿,这会儿身上全是伤口。

  虽然伤口已经凝固,但还是疼得他次牙咧嘴,走路一瘸一拐。

  他在看到沈苍云的时候有些愕然,嗓子完全哑了“父亲,你怎么了?”

  随后出来的沈辞更是没眼看。

  他被殴打一通之后,鼻青脸肿,牙齿都掉了两颗,简直没法见人。

  再一看沈苍云,他也愣住了,“父亲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皇上跟他说什么了?”

  皇上说什么了侍卫不知道。

  但,刚刚禁军做什么了,他是亲眼看到的,于是颓然回答,“刚刚禁军过来,摘了咱们丞相府的门匾。”

  “你说什么?”

  沈辞愕然瞪大眼睛,几乎破音,“禁军为什么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