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所言不差,这东海三面环海,一面群山,与中原腹地相比,确实少见牧羊大群,更谈不上什么肉奶丰盈。”

  他这番话像是顺着刘勉的意思,实则平淡中的每一个字都足以挑动人的神经。

  刘勉眉角一挑,用折着的扇柄轻轻叩击桌沿,冷冷道:

  “那你倒是说说,这一锅羊粥,怎么熬出来的?若是有藏私的银子,本官建议你趁早供出来,省得朝廷追究时,更是了无退路。”

  “银子?”

  杨越似是忍俊不禁,重重摇头。

  他双手一摊,指尖轻点桌案:

  “大人错了。这些羊奶、羊肉,还真不需朝廷拨款一文,它们——皆是从西凉换来的。”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刘勉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脸色顿时铁青。

  他猛地站起身,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气势骇人:

  “你说什么?西凉?!杨越,你胆子不小啊!你可知西凉乃异国属地,擅与其私通,可是死罪,还敢换东西?!”

  周围的衙役们被这声怒吼吓得哆嗦不止,其中有些年少的已是面容煞白,像是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然而,杨越却稳如泰山,眼里藏着一抹深不见底的笑意。

  他悠然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整个人如一柄出鞘寒刃,纵然不见锋芒,却依旧令人心悸。

  “大人息怒,下官又岂敢私通异国?”

  他的声音低沉冷静,却字字清晰。

  “此举不过是因地制宜,权宜之计罢了。这东西分为民、物与技,每年西凉商贩送来,他们用羊群来换我们的海盐茶叶。海盐茶叶多的是,羊却难得,换得不过是一场礼尚往来,于法无违。”

  刘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杨越还有这样一番解释。

  他眼珠转了转,随即冷笑一声:

  “好一个因地制宜,你倒是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你可知,这等大宗贸易,必经朝廷许可!杨越,你多大的胆子,竟敢绕过朝廷擅作交易?你给我解释明白,不然,本官今日就亲笔写折归报朝廷,看他们如何治你的罪!”

  杨越闻言低头轻笑。

  复而,他抬起头,目光竟透出几分锐利:

  “大人言之有理,此事确实于理不合。但大人可曾想过,这些羊奶羊肉,若不换来,东海数千灾民今日靠什么活命?臣自知僭越,只是愿将脑袋赌上一把,保全人命。”

  此时,大堂之中瞬间死寂无声,仿佛只剩下杨越沉着冷静的声音在回荡。

  刘勉怔住,很快,他的面色更加阴沉。

  他上前一步,盯着杨越的眼睛,冷声问:

  “保这些灾民?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容不得你这等无名小县的七品芝麻官肆意妄为!”

  杨越却不退反进,与刘勉不到半臂之距,目光坚定,像是穿透了眼前浑浊的利刃。

  “大人,民为国之本,本在则国稳。灾民皆是中原百姓,失了他们,东海还能称作是东海么?臣这里的盐换的是性命,若大人一定要报臣僭越之罪,那东海千余人是死是生,便只能仰仗您——一句话。”

  刘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举起手指指向杨越,嘴唇嗡嗡抖动,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是不明白杨越话里的理,可这份压人心头的逻辑却让他无法接受。

  半晌,他终于扭过头,怒道:

  “哼!你这张嘴,倒是比那锅羊粥还会熬!”

  刘勉长长吐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狠狠擦了把额头的汗,像是逼退了心中那股火气。

  他眯了眯眼,回头盯向杨越,阴阳怪气道:

  “先不说本官会如何报到京中,只怕……西凉那帮蛮人,是真的眉头都不敢皱一下便乖乖与你换羊?还是说,”他语调一转,盯着杨越的表情,像探针般试探,“你,杨越,又瞒了我什么?”

  杨越这才轻轻眯起眼,嘴角泛出隐约笑意。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将视线扫了一圈,慢悠悠从容取过一旁冷却的奶粥碗。

  舀起最后半勺,他轻轻抿了一口,眼神里却有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划过。

  “大人,您真以为,我杨越办事,会如此简单么?”

  杨越话音落下,却无人敢出声开口。

  空气中一股诡谲的气氛逐渐弥漫开来,而杨越却神态自若,仿佛他仅仅是在闲庭散步。

  “一句‘不会如此简单’,就能搪塞本官?!”

  刘勉怒极反笑,目光如针般刺来,猛地拍桌而起,震得桌面茶盏颤摇。

  杨越不慌不忙,仿佛没听到桌角的脆响,反而将手中空碗轻轻放下,指尖擦过碗沿,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他抬起头,目光如寒潭般深邃,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

  “刘大人,您细想一下,这羊是平白得的吗?那些西凉商贾,真有如此好说话?劳神曲膝走万里,就为换些海盐茶叶?”

  这话一出,刘勉脸色瞬间一变,那点薄汗顿时沁满额头。

  他自然明白,西凉商贾背后必有动机,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事情棘手。

  他盯着杨越,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果然……勾结西凉!”

  “勾结?”

  杨越被这两个字逗笑了,他脸上竟浮现出几分讥诮。

  “若真是勾结,您我哪里还轮得到站在这对话?西凉的所谓‘商贾’,不过我托人放出的一个局罢了。”

  “局?”刘勉神情警觉,细细将杨越的目光捕捉,却只见那一抹含藏深意的冷芒。

  他终于按捺不住。

  “到底是何局,杨越,你给本官一五一十说清楚!”

  杨越缓缓踱步,语气耐人寻味:

  “不瞒大人,臣在此地任职三载,知东海受粮羊互济的十数年里,西凉人袖手旁观惯了,纵是灾荒年间,他们也未曾松过牙口。不过从去年起,忽然慷慨解囊,满满羊群送来,您,不觉得蹊跷吗?”

  刘勉被这话点醒,一下子沉默了。

  他脸上的阴云更加浓郁,心知背后定有玄机,但却摸不透杨越此番的算计,又不敢贸然发火。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说话别打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