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李世民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如他已经成了需要依靠自己那个被驱逐出去的孩子,才能够打败独孤剑,并且令独孤剑臣服的无能老人。

  他还以为这是属于他的时代。

  属于他的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但.很可惜的是。

  岁月从来不饶人。

  他的时代在时光的流转中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没有人在意,甚至没有相关的记载,那曾经峥嵘的岁月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不值得一提,只是简单的几个数字以及文字。

  xx年,发生了xx事。

  李建成站在他的身侧,一言不发。

  显然李建成是比自己的“父亲”要聪明一些的,他十分明白的知道了一件事情,自己以及老爹依靠着的事自己那个看不上的兄弟,也正是如此,他们万万不能够在天下人面前戳破一层薄纱。

  那就是

  “李二并不在乎他的父亲与兄长”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只要没有戳穿这个事实,他们就可以继续打着李二的旗号招摇撞骗,甚至很有可能更进一步——直到将所有人都捆绑在他们的这一艘大船上。

  当所有人都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那个时候,他们即便是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也已经晚了。

  除了一条路走到黑,他们别无选择。

  “父亲。”

  李建成上前一步,看着那正陷入在愤怒当中的李渊,悄无声息的提醒了一句:“如今二郎心中还有着当年对您的怨恨,若是此时与二郎发生冲突,只怕在气头上的二郎并不会顾虑那么多。”

  他像是以往一样,做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儿子。

  “即便到时候我们打下来了宇文化及,可最后父子刀兵相见,这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二郎的面子倒是没有什么,只要是您的面子啊父亲。”

  “天下人会嗤笑我们李氏的。”

  李渊猛的站了起来,眼眸中带着愤怒的神色:“他敢!”

  “我是他爹!”

  “他敢不听我的?”

  李建成低着头,事实上他很想说一句“他敢”,但这个时候李渊明显是面子上下不来,所以只能为李世民解释着说道:“父亲,真正面对您的时候,二郎当然不敢,也不会这般做,但.”

  他犹豫着吞吞吐吐的说道:“您应该知道,当一个人割据一方,成为争霸天下的大势力的时候,许多事情便是身不由己的。”

  “比如您。”

  “人一旦掌权,获得了地位,很多事情就不是全部由自己决定的了。”

  “二郎也是如此。”

  “难道二郎当真愿意与您刀兵相见,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决定南下中原的么?”

  李建成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一个李渊能够接受的答案。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手下的人却已经忍不住了,那群骄兵悍将啊——他们就不想要从龙之功么?他们难道就不想做从龙之臣么?”

  “他们当然是想的。”

  “所以.”

  “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关头,二郎只怕.”

  他长叹一口气,但又带着些许喜色的说道:“父亲,可这也并不是坏事不是么?”

  李建成一边为自己的父亲按着肩膀,一边眸子中透露出一抹算计的笑意。

  “当二郎明白了这种被人所胁迫的感觉的时候,就能够明白,当年您真的是为了他好。”

  他主动提起来了当年的事情,并且将当年的“罪过”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当年也是我心慌了,见着二郎封侯,可多年无子,朝中人议论纷纷,说二郎和我们李氏已经成了长孙氏的傀儡,说长孙氏意图过继那位长孙无忌的长子给二郎。”

  “心慌之下,将此事告诉了父亲。”

  “也害的父亲与二郎之间有了矛盾。”

  “二郎那个时候也尚且年轻,不明白这些。”

  “如今经历了,当是都要明白了。”

  李渊听着自己大儿子的话语,心中的那一抹怒气也是缓缓消散,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建成的手:“若是二郎有你一半的孝顺与聪慧就好了。”

  “也免得我为他操劳!”

  他轻声道:“那如今,我们应该如何做?”

  李渊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性格也就那样——昔年的时候他在官渡就不曾好好读书,课业也大多没有完成。

  李建成倒是稍加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父亲,不如我们南下。”

  他为李渊分析着这个前路。

  “南方如今的割据势力不过是沈法兴与王世充而已,这二人如今也是鹬蚌相争,我们大可以再缓一缓,前往南方,等到这两个人争斗到最后关头的时候,将南方势力拿下。”

  “您毕竟是陈氏的弟子,陈氏的那位也没有直接昭告天下说不认可您不是么?”

  “如此一来,这两方势力既争不过咱们,又知道咱们的背后有“陈氏”以及“二郎”在,就像是独孤剑一样,他为何与我们还没有争斗到最后关头,伤筋动骨的时候就退出了争霸?”

  “不就是因为他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对咱们动手?”

  李建成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的算计:“而占据了南方之后,咱们便可以建国了,届时大可以定都在昔年大虞朝的“临京”,之后二郎应该也将中原打下。”

  “届时,您便去信给二郎,两国合为一国。”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好似是那么个道理:“咱们毕竟都是一家人,您当了皇帝,难道还能薄待了他么?届时以孝道说服他,之后南北再次一统。”

  “这天下终究还是咱们李氏的。”

  李渊陷入了沉默中,而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觉着这个办法的确是个好办法。

  当然了,这父子两个也都明白,什么所谓的“以孝道说服二郎”,不过是表面上说的话而已,事实上就是要以孝道、以天下人的斥责压迫李世民。

  这样违背自己的父亲,难道是孝道所为么?

  一个不孝的名头压下来,足以将李世民压得喘不过来气,届时他不还是要乖乖的回来?

  李渊拍了拍李建成的手:“唉,难为你了。”

  “要思虑这么多,顾虑着他那个臭脾气。”

  李建成低着头,眉宇中带着几分的哀伤:“我作为大哥,这是我应该做的。”

  昌德四年

  李世民剑指中原——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占据了中原一部分的强大势力,也就是李世民的父亲“李渊”表示,中原已然有了自己的儿子来争夺,那么他便去打南方了。

  于是率兵前往南方。

  而此时,沈法兴、王世充两个人都懵了。

  什么玩意啊?

  我们两个打得好好的,你怎么来了?你来了我们这南方还怎么玩?

  再者说了.

  我们两个都把狗脑子打出来了,麾下势力也伤亡惨重,你这直接来南方摘果子?

  简直是找.找死。

  这话沈法兴和王世充都没敢说。

  他们虽然也知道一点李世民李渊父子的关系,但.却不能够肯定。

  下狠心剿灭李渊吧,又害怕李世民和陈氏发难。

  毕竟陈湛也没有昭告天下,将李渊驱逐出陈氏的范围;李世民哪怕是说了很多次和李渊没什么关系了,但没谁敢真的信

  还是那句话,这毕竟是他的父亲!

  可是不管李渊吧.

  这也是个大问题。

  李渊率兵来到南方之后,迅速的攻城略地,王世充、沈法兴的地盘不少都被他打下来了——毕竟两方此时正汇聚在一起决战.

  这简直是两面煎饼,怎么做都是痛。

  扬州府

  沈法兴、王世充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

  这一点恐怕他们两个之前都没有办法猜测到.

  毕竟他们之前打生打死的。

  “你说,这该怎么办?”

  沈法兴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子:“李渊倒是好打,他麾下的势力也并不是很强大——但真的能打么?”

  他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别人都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怎么就他李渊是打了老的害怕小的来?”

  王世充叹了口气:“但是你还真别说,李世民那小子真的不好打啊。”

  “咱能打得过?”

  “就更别说他身边还有那位的支持了。”

  “如今天下人的焦点一时之间被李渊、李世民父子之争吸去了眼神,可却忘了另外一件事情啊——这次南下平定中原的可不仅仅是李世民,还有陈临安!”

  “这可不是李渊那种半吊子的陈氏人——这是陈公的嫡次子!”

  “甚至都不是庶子!”

  沈法兴本就愁苦的脸色更加愁苦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自己心中的愁绪全部都喝进了肚子里,然后莫名的说道:“谁说不是呢?”

  “这天下,看来注定是李氏的了。”

  王世充看着沈法兴,微微挑眉:“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我好像有了一个想法。”

  沈法兴看着眉宇中闪过一抹亮光的王世充,忽然之间也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

  “投靠李渊!”

  “投靠李世民!”

  说完之后,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带着茫然。

  说要投靠李渊的是沈法兴,而说要投靠李世民的则是王世充。

  “啊?”

  沈法兴一脸迷茫的说道:“不是,为什么放着爹不投靠,要去投靠李世民这个当儿子的啊?”

  “他们虽然是一家人,但是最后建国称帝的肯定是李渊啊!”

  “只是一个孝字,他李世民难道还敢冒天下大不讳,自己称帝,不管老爹和大哥?”

  王世充则是用一种更加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沈法兴:“不是我说,你怎么会想着投靠李渊的啊。”

  “李渊这个家伙有一点开国君主的样子么?”

  “他不是全靠自己的儿子么?”

  “而且你怎么认为李世民会俯首称臣的啊?他放着好好的开国皇帝不当,去当一个王爷?还不一定是有实权的王爷?”

  “你觉着有李建成在,李世民可能成为太子么?”

  沈法兴、王世充二人再次对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们二人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发生了分歧。

  最后,王世充长叹一声。

  “不管如何,总之这争霸天下的人,不会是咱们了啊。”

  沈法兴被王世充声音中的“慨然”感染到,不得已之间说道:“是啊,不会是咱们了。”

  “那句诗词怎么说的来着?”

  “大江东去,望遍天涯。”

  “无数英雄喧嚣,终究不过是一抔黄土。”

  沈法兴站了起来。

  他看着王世充说道:“咱们对前路的选择是不同的,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王兄,我决心投靠李渊。”

  王世充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他和沈法兴的关系的确不怎么样,如今能够坐到一起说话不过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而已。

  既然如此

  他摇了摇头:“那便这般吧。”

  “王某也很好奇,最后到底谁会赢下这一局以天下江山为棋子的棋局。”

  沈法兴忽然来了兴趣:“王兄,不管谁赢,但你我投靠各自的“主公”后,地位必定不会太低,届时无论是谁一统,咱们都能再次相见。”

  “我昔年曾听闻,陈氏与历代的王朝皇室都有一个约定——在王朝覆灭的时候,挽救这个姓氏的一点血脉。”

  “如今你我何不学习当年先贤之举?”

  他兴致来了,看向王世充,拿起小刀,在手心一划,滴滴血液落在酒杯里,他端起酒杯,眉宇中带着些许的振奋之色。

  “今日以血酒为誓言。”

  “日后若李渊得胜,而我沈某又有余力的话,定救王兄一脉!至少不至于令王兄身后祭祀凋零!”

  王世充看向沈法兴,忽而一笑,一边动作,一边嘲讽的说道:“这倒是你这些年做的,为数不多的正确的事情了。”

  二人饮下血酒,而后各奔前程。

  昌德四年末。

  沈法兴开城投降李渊,而王世充则是放弃一切地盘,北上投靠已经抵达中原的“李世民”。

  昌德四年冬末。

  李渊在昔日大虞的临京城祭告天下,建国称帝。

  国号为“唐”。

  自称为“唐太祖”。

  改元“武德”。

  立嫡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册立嫡次子“李世民”为“天策上将”,加封“秦王”。

  天下人都看向尚且未曾决出胜负的中原。

  想知道李世民的反应。

  他是否会接下这一封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