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八十八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

小说:将北伐进行到底 作者:陈恶禅 更新时间:2025-02-10 09:11:38 源网站:2k小说网
  不怪完颜亮觉得渡江时机已经成熟,事实上,此时的金国水军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将洞庭湖水军分割包围了起来。

  这并不是前几日威风八面的洞庭湖水军堕落得如此之快,仅仅几天就丧失了战斗力。

  而是因为一方面洞庭湖水军分出了杨钦所部,抵达芜湖城来协助靖难大军渡江,此时正是空虚的时候,李道也只能率百余艘舰船出战。

  另一方面则是金国通过陆上行舟的方式,将一百五十艘舰船运到了上游,与下游的百余艘舰船形成前后包夹之势。

  且不说金军水军占据了上游之后优势是如何巨大,也不提战术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单单遭受两面夹击后所产生的心理压力,就足以让一般宋军心惊胆战。

  这种仗,罗马人打过,波斯人挨过,唐人也受过,毫无疑问的全都失败了,洞庭湖水军军纪再严明,实力再强悍,也脱离不了中古部队的范畴,在被金军奋力分割穿插后,不可避免的落入各自为战的下场。

  之前的几次战斗,由于水流、江宽等各种原因,金军自始至终没有将数量优势发挥出来,而此次在上游的苏保衡以火船为先锋,挤压了洞庭湖水军的战术空间后,不顾队形、不顾指挥,带着百余战舰一拥而上,迅速进入了贴身混战之中,终于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

  经过总结了宋军战术后,苏保衡给各个谋克下了死命令,不要想着远程解决战斗,全都贴上去打,或者跳帮肉搏,或者抵近投火。一定要以同归于尽的心态与洞庭湖水军作战,方才有一线胜机。

  苏保衡更是将旗舰放在了几乎最前方,以主帅之身带头冲锋陷阵。

  老苏也不怕身后的己方舰船有任何畏战行为,因为在大江西岸那个越来越高的土台上,金吾纛高高飘扬,旗下的完颜亮亲自为金国水军击鼓。

  岸上金军也随着自家陛下的鼓点击响了大将军鼓,一时间,催动进攻的隆隆鼓声响彻大江两岸。

  天下何等大功,能有在君前立下的功劳大?

  此时不拼命,何时拼命?

  各个谋克舰长几乎都红了眼睛,纷纷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向宋军舰船上撞去,军官们身先士卒,手持各式兵刃跳上宋军战船,悍不畏死的与宋军肉搏在一起。

  水军中有甲士,但不是每个人都敢穿着重甲在水上搏斗的。也因此双方大多都是布衣刀盾长枪,伤亡出现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而人在船上,船在江上,即使有一二怯懦之人也根本跑无可跑,避无可避,只能咬着牙扑向各自对面敌人。

  只有将敌人都杀光才有活路!

  洞庭湖水军再英勇,在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之下,被穿插包围在区区三四平方公里的河道里,也是回天乏术。

  当完颜郑家以三十余艘车船为代价,击碎了孟佛陀的拼死进攻、保证了‘铁砧’的完整后,宋军的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了。

  宋军一条船一条船的被屠灭,火焰开始在大江之上蔓延,而苏保衡所率领的金军舰船还在不管不顾的狂飙猛进,如同一把尖刀一般杀进宋军舰队的腹心,将洞庭湖水军分成数块。

  苏保衡扶刀站在旗舰的最高层上,如鹰隼一般的眼睛扫视着战况。

  跟数日前相比,这位金国数的上号的高官已经明显的更加消瘦了。

  都是读圣贤书的人,苏保衡如何不知道他这几日都干了什么?如何不知道他究竟遭了多大的孽?直接或者间接被他逼死的人已经满山满野了!

  可为了统一天下,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又得必须干。

  想要为万世开太平,则必不能为生民立命!

  这就让拥有儒者,高官,大将三重身份的苏保衡痛苦不堪。

  统一天下难道是错的吗?战争中对平民的杀戮难道是对的吗?

  他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些问题了,他只想为完颜亮将大江上的阻碍全都扫除。

  就如同苏保衡与完颜亮君臣相见第一次促膝长谈时所说的那样,天下不能一分为二。自古而今,在这片大地上,分裂从来都是自上而下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

  不想统一的**首领在史书上好听点叫作守成之君,说难听点就叫看门狗。东晋都**成什么样了,依然还有祖狄、庾亮、桓温北伐。

  苏保衡明确告诉完颜亮,如果不趁大金兴盛时统一天下,那就等着汉人英豪们踏破黄龙府吧。

  同时,作为儒者,作为一名标准的士大夫,苏保衡还有一句话藏在心底,只有统一之后,天下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不用再担心兵灾。

  不过无所谓了,苏保衡已经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他现在只是定定的看着两里之外的李字大旗,号令全速前进,围杀掉那名唤作李道的宋国统制。

  宋军不断有车船从混战中冲出来,想要干掉金军的旗舰,可在旗手的指挥下,扈从在旗舰身边的车船纷纷迎上,以冲撞的方式停下宋军舰船,随后以更加狂暴,不惜同归于尽的方式,拿着燃烧的火药包冲上宋军车船,在越来越旺盛的大火中往来厮杀,根本不顾火焰可能蔓延到己方舰船之上。

  “大哥!金贼的旗舰!”王怀在高层指挥侧弦的八牛弩一齐发射,将一艘小型车船射成了蜂窝煤,随后又指挥一队水手将扔上甲板的火药包扑灭扔回到水中,抬头指着右前方的大船说道。

  “看见了!”李道带着随身侍卫甲士,将乘着小船爬上甲板的金军全都清扫入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冲上去,搞沉它!”

  话声未落,一阵剧烈的震动便从脚下的甲板传来,李道几乎站立不稳,而在船边的甲士则有数人掉落下船,几乎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如同一块石头一般沉进了江底。

  一艘金军小型车船,趁着李道的旗舰速度稍缓调整方向的机会,将速度加到极致,一头撞到了旗舰的**上。

  十数个钩子钩到了船帮上,虽然迅速有宋军反应过来,上前将钩子砍下去,可还是有近二十的金军甲士爬到了甲板上,结成阵势,嚎叫着向宋军杀来。

  李道勃然大怒,亲自率领甲士与这些金军的先登之兵厮杀在一起。而王怀也没有闲着,调集二十余神臂弓手居高临下向着敌方甲板攒射,随后指挥水军用火药包点燃那艘小型车船的船帆,并用钩拒将其推开。

  “秀才,怎么样!”

  少顷,李道将最后一名金军甲士的头颅砍飞,拄着刀喘着粗气。

  “船舵不管用,卡住了!”王怀大吼着回答道。

  李道心底咯噔一下,这年头车船的尾舵都是在船体外面的,还有一部分露出水面,刚才的金军车船的冲撞虽然没有给旗舰大的损伤,可还是将尾舵撞断了。

  虽然可以通过踩踏水轮的快慢来转向,然而在如此狭小的战场上,舰船失去灵活机动的能力后,下场可想而知。

  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金军舰船在打着苏字大旗的指挥下,缓慢而又坚定的围了上来。

  见到此等场景,宋军的车船也自发的向着旗舰靠拢,可此时除却被分割包围负隅顽抗的车船,洞庭湖水军还能正常做出机动的已经不到三十艘,而且大部分已经伤痕累累。

  眼见苏保衡将攻势放缓,与完颜亮一齐在高台上观战的完颜元宜急道:“这个老匹夫,为何不趁此机会一举灭之?非要出一些波折吗?”

  “苏卿早就说过,想为俺招降一两擅水战的猛将。”完颜亮此时已经拿着鼓槌端坐回到胡凳之上,遥遥望着江上的战斗:“大局已定,总算不费这些日子的辛苦,就由得苏卿任性一回,且观之吧。”

  完颜元宜不敢再说,直接低头称是。

  战事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也没有好讲的,金军水军靠着庞大的数量,慢慢收紧了包围口袋,只等到宋军退无可退的时候,或者招降纳叛,或者斩尽杀绝。

  完颜阿邻、完颜元宜、韩棠的三个万户已经准备进发,就等着水军大胜之后,趁着宋军士气沮丧,正面夺下江心洲之后,一鼓作气捅穿宋国的东采石防线。

  然而洞庭湖水军却不会坐以待毙。

  在北边阻敌的孟佛陀见状,也放弃了对完颜郑家的纠缠,率领十一艘还有些战力的车船从下游赶来,而完颜郑家也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咬着孟佛陀船队的**,向交战的正中心急速驶来。

  “孟老大,身后那几个**追过来了!”

  有军士大声呼喊。

  孟佛陀咬牙说道:“不能让金贼围上来,放火船,全都放出去,能拦多久是多久!”

  如果让完颜郑家围上来,那么洞庭湖水军就会被彻底铁桶合围,到时候就真的逃都没有地方逃了。

  军士用旗帜与鼓声将命令传达出去,然而却有两艘舰船同样回以向北进攻的请求。

  “是安民兄弟二人,他们没有火船了。他们要去拖延金狗!”

  听完部下汇报,孟佛陀心中一痛,却终究还是咬牙下令:“给他们打信号,让他们去冲敌军旗舰!”

  “喏!”

  很快,军令下达,两艘水轮船缓缓驻足,随即在河道上绕了个大弯,让开火船通行的水道之后,跟在火船后面,向着完颜郑家的旗舰冲杀过去。

  这必然是一去不回的**式进攻,然而所谓慈不掌兵就是这个道理,关键时刻,是要兑子的。

  孟佛陀强行将注意力从身后拔出,复又指挥剩余船只撞向了身前的金军舰船,为被围困的洞庭湖三十余艘舰船打开了一条通路。

  “告诉邓彦,让他来指挥!”

  匆匆嘱咐军使一句之后,孟佛陀带着几名亲卫跳上了小船,沿着舰船之间的缝隙,向李道的旗舰而去。

  “将军!”经历艰难险阻之后,孟佛陀终于见到了一身是血的李道。

  李道身上中了两箭,一箭中肩,一箭中右胸,箭尾已经被折断,只是箭头还没有清理出来。还好有盔甲的保护,盔甲上虽有刀剑相加的新痕,可看起来并没有致命伤。

  王怀就惨多了,他因为在舵楼上而被金军重点关注,在混战中大腿与腰肋各被砍了一刀,此刻正在扶着栏杆喘粗气。

  “孟老三,你如何来了?”李道见到孟佛陀登船,首先不是欣喜,而是愤怒:“还不速速离开!”

  孟佛陀焦急说道:“将军,咱们已经尽力了,奋战至此,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那刘飞虎了。今日是咱们败了,现在趁着俺打开一条通路,快撤吧!”

  李道染满鲜血的花白胡子抖了抖,目光由坚厉变为悲伤。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将军,这场仗不是今日能打完的,之后还有……”

  李道翻手抓住了孟佛陀的胳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老夫不能走。我带着这些儿郎前来迎敌,儿郎们死伤无数,老夫岂能独活?”

  “将军!现在岂是儿女情长之时?”孟佛陀干脆跺脚急道:“战事还未完,多活一人就多一分力量,这个道理,将军不懂吗?”

  “三十年年前,我弃了我的父母坟茔,袍泽兄弟。二十年前,我弃了大小翟太尉。十年前,我弃了我的岳元帅,弃了恢复中原的希望。”

  李道的目光竟然转为哀求:“孟三郎,我现在只剩下这条船了,我不能再抛弃它了。”

  孟佛陀嘴巴张了张,定定的看着身体已然有些佝偻的李道,一时劝说之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还怎么说呢?

  难道劝李道忍数日之辱,必使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吗?

  李道等了近三十年还没有等到,现在孟佛陀说能等到恢复中原的那一日,让李道如何相信?

  孟佛陀自己也他**不信啊!

  “你们走吧,我的旗舰在这里,我的大旗在这里,终究还是能阻拦一下金贼的。”李道的语气变得坚定,大声说道:“有军令,孟佛陀立即率军撤退。”

  孟佛陀猛然擦了一把眼泪,方才咬牙说道:“俺要带着年轻的走,他们还没有娘子,没个血脉,不能死在这里。”

  “朱阿三!带着愿意走的人,跟着孟三郎撤走!”李道当即对着亲卫大声命令道。

  “将军,俺……”打着赤膊的朱阿三刚说了一句,就被李道打断。

  “跟金贼拼命,早晚会死的。”李道笑着说道:“无非是老夫先走一步而已。老夫老了,已经杀不动金贼了。你们听从孟佛陀的命令,努力杀贼,若是到了下边,你们每人没有两颗人头交账,老夫可是要打你们军棍的!”

  “统制……”奋战许久却只有血而无泪汉子们,在此刻泣不成声。

  “……走!”朱阿三牙都要咬碎了,这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说罢,朱阿三带头走下了旗舰。

  旗舰上的将士中,有人站立不动,也有人跟随朱阿三放下小船,沿着孟佛陀打开的通路向北离去。

  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笑话谁。

  程婴杵臼月照西乡,无论是决死的人,还是活下去的人,所有人都不容易。

  孟佛陀最后方才走下旗舰,回望自家将军,拱手说道:“保重。”

  李道笑着挥了挥手:“会再见的。”

  听完这句不太吉利的告别之语后,孟佛陀终于还是难掩悲伤,眼泪如同决堤之水一般汹涌而出,偏偏这名曾经毛毛躁躁的统领官也清楚的意识到,在杨钦随靖难大军攻东关的这个当口,他就是这支洞庭湖水军残兵的最高指挥官的,职责所在,以至于此时连哀伤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保衡下令活捉李道的原因,又或者是斩将夺旗的诱惑性太大,围攻而来的金军舰船产生了一定的混乱,他们纷纷向着李道的旗舰杀去,使得孟佛陀所部压力骤减。

  在李道旗舰的掩护下,孟佛陀登上了舰船,率近三十艘伤痕累累的舰船顺流而下。

  “孟三哥,该怎么办?”

  即便是顺流而下,也不是通衢坦途,完颜郑家同样率水军摆开阵势,前来围追堵截。

  如果不能突破,那么即便水手还可以逃到江心洲上,这二十多艘舰船依旧没有办法保住。

  “咱们冲……”

  话声未落,却见完颜郑家的旗舰旁升腾起一个火球,瞬间将那挂着威镇大旗的旗舰吞没一般,近百着火或者没有着火的金军从旗舰上跳了下来,跃入水中。

  突发的变故使得金国水军一阵大乱,许多舰船改变阵型,缓慢转身,去抢救自家将主。

  “是安民,他们没有火船了,却有火药!”

  孟佛陀恍然大悟,却连悲伤的情绪都不敢有就立即下令:“快,趁乱往下游去!快!”

  号角声与钲声响成一片,旗帜挥舞间,洞庭湖水军残部沿着威镇军阵型稍松的侧翼鱼贯而出。

  “不要管我!快去阻拦贼军!让他们逃了,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完颜郑家身在舵楼,没有着甲,周边还是熟识水性的亲卫保护,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就被亲卫推入了水中,此时刚刚爬上一艘小船,就立即大呼小叫起来。

  然而来不及了。

  趁着这片刻工夫,洞庭湖水军顿开金绳,扯开玉锁,已经顺着大江顺流而下,逃出很远了。

  完颜郑家狠狠抽出刀来,砍在船帮上,仰天大吼。

  金国水军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竟然还没有竟全功,如何不让人愤恨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