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三十二章 平生所欠只一死

小说:将北伐进行到底 作者:陈恶禅 更新时间:2025-02-10 09:06:12 源网站:2k小说网
  时间向前推三刻钟。

  就在荷山上宋军铺陈而下之时。

  大江上,张白鱼与盛新率领的甲士,已经驾驶小船,摸到了江心洲边上。

  且说大江在江州拐了个弯之后,就是自西南向东北的流向,而到了芜湖以北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自南向北了。

  当涂采石之所以能成为在大江上建立浮桥的地点,最重要的就是大江中央的江心洲了。

  如果没有这个江心洲,那么浮桥就得横跨五里的大江,建造难度过于巨大。而有了这个江心洲,不仅仅将五里的浮桥分成了三里与二里两段,更是极大减缓了水流速度,使得浮桥得以在丰水期长期保存。

  也因此,如果想要断浮桥,就不可能只断一截,最方便,也是最必须的方法,则是攻打江心洲,将其占住。

  此时的江心洲虽然不如后世那般巨大,却也是东西两里,南北四里,足以作为在和州失守后大江东岸的第一道防线。

  更重要的是,此时江心洲只有一个谋克镇守,如果再过几日,金国水军一来,那就不知道会来多少人了。

  “悄声。”张白鱼手持滕盾铁锏,借着月色观察着前方情况。

  除了波涛之声外什么都没有,太安静了。

  张白鱼皱起眉头,如果按着时间算的话,现在刘淮就应该率大军正面围攻金军渡口大营了,动静肯定已经闹起来了,驻守江心洲的这个谋克不至于如此颟顸吧?

  就在张白鱼座驾小船已经接近江心洲的时候,江心洲的岸上突然火光通明,十数座巨大的火堆似乎早就泼好油料在等待点燃,近百名金军甲士同时发出喊杀声来。

  唤作阿里的行军谋克大笑出声:“宋狗!就这么点伎俩吗?你爷爷等待多时了!”

  说罢,其人招呼了一句,近百甲士同时点燃了裹着油布的箭矢,稍稍一瞄就向江上小船抛射而来。

  张白鱼也不惊慌,高声下令:“桨手使劲划!其余人低头举盾!”

  话声刚落,身边另一艘小船上就传出惨叫声来,一名身着铁裲裆的桨手被火箭射中了面门,惨叫着落水,使得船身剧烈晃动起来,而另一名桨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奋力划桨,小船很快在一片惊呼声中倾覆当场。

  其上六名甲士加一名桨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一股脑的沉到了江底。

  这与水性好坏无关,纯粹是身上的盔甲太重了。

  张白鱼眼角直跳,一时间也来不及查看周围小船的情况,只是连连大声催促:“快快!只有三十步了!留在船上就是靶子,就是等死!登岸方才有活路!”

  不知道是有人在喊杀声中听到了张白鱼的命令,还是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无法凭着这种小船与金军久持,桨手皆是奋力摇桨,船上的甲士有盾的举盾,没有盾牌的低头用头盔硬抗。

  黑夜中射箭本身就很难命中,火箭更是没有什么准头,一百弓手终究还是无法形成火力网进行封锁,所以火箭的威慑意义大于实战意义。

  除了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以外,就只能指望小船在夜间慌乱之时自行倾覆了。

  也因此,当靖难军迅速镇定下来,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无视身侧飞过的火箭继续冲滩的时候,金军的威慑立即就没有了意义。

  阿里脸色也是一沉,对身侧几人大声下令:“结阵!”

  二十余名金军甲士扔下弓箭,摘下长兵短刃,依靠着阿里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将其余弓手护在了身后。

  张白鱼的小船冲得最快,自然也吸引了绝大多数金军的注意力,箭矢如雨而下,张白鱼的滕盾上插了三四只箭矢,火焰的热量透过盾牌烤在了他的胳膊上,将其烫的龇牙咧嘴。

  不过双方的距离终究只有三十步而已,又是顺流而下,不过片刻工夫,张白鱼只觉得脚下一顿,听到小船底部发出与沙土的摩擦声后,其人将滕盾扔到一旁,跳下船来,挥舞铁锏,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

  “杀贼!”

  “杀金贼!”

  船上的八名甲士有样学样,跟随着自家将军奋勇前冲。

  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胆寒,虽然金军都是精锐,却在一路南征时打惯了顺风仗,哪里见过如此能战敢战的宋军?虽然阵型不至于被冲垮,却也一时间手忙脚乱,二十余人被区区九名甲士压着打。

  金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艘又一艘的小船就冲到了滩涂,其上的靖难军与淮西军甲士纷纷跃下,即便在黑夜中也没有趁乱摸鱼的行径,反而悍不畏死的向金军扑去。

  此时为了点燃火箭与照亮江面所点燃的那十余座火堆反而成了巨大的标志物,原本在黑夜中无法呼应,有失散风险的靖难军与淮西军也逐渐相互配合起来,近三百甲士对百名金军展开了围攻。

  在这种攻势之下,即便是精锐第一猛安也承受不住,被宋军压着向后退去。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两个膀子扛个脑袋,从来没有谁比谁天生低下的道理。

  当金军养精蓄锐杀入两淮的时候,指挥混乱的宋军自然会一溃到底,可当宋军退无可退,只能拼死迎战的时候,金军也自然无可能轻松应对。

  很快,在阿里莫名死于乱军之中后,这支精锐的百人队终于支撑不住,溃散开来。

  “还有多少喘气的?”盛新喘着粗气,拄着大斧高声呼喊:“向我来!向我来!”

  淮西军……或者说是巢湖水军有人稀稀拉拉呼应,盛新清点了一下数量,发现大约剩下七十多人。即便周围有火堆照明,可他也一时间不清楚剩余的几十号人究竟是被追敌去了,还是直接战死了。

  大哥不说二哥,靖难军这边也好不了多少,张白鱼大约聚拢起一百二十余军士后,径直大声说道:“盛统制,按照之前说的,我去江心洲东侧挠贼军之后,你去西侧断浮桥,可还有余力?可需要支援?”

  盛新粗重喘息几声方才说道:“不用了,仅是断浮桥,我等就能去做,张统领,你的责任更重,且快些去吧。”

  在火光映照中,张白鱼重重点头,径直要引着靖难军离去,就在这时候,其人复又听到身后的盛新高声大喊。

  “张统制,我是个好汉,我们巢湖水军都是好汉。是也不是?!”

  虽然不明白这话头从何而来,可为了激励士气,张白鱼还是立即给出了回应:“那是自然,无论昨日,今日,还是来日,只要抗金的,都是好汉!”

  说罢,其人再不理会其他,带着靖难军向东北侧而去。

  而另一边,盛新如同放下心中的一方巨石一般,重重吐了一口气,畅快大笑了两声。

  随后,盛新只留下了八名负责处决金贼和救援伤员的年轻军士,汇聚了还有战力的六十余名宋军甲士,按照事先的约定沿着江心洲西岸找到了浮桥。

  浮桥大约有三步宽,两头由数十根木桩深深固定在岸旁,由船只或者封闭的木箱当成底座,并用绳索和铁链连接起来,上面铺上木板之后足以通过普通马车。

  在大河的冲击下,浮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如同被拉满的长弓一般,横亘在盛新等人的面前。

  这座浮桥依然还是当日惶恐逃窜时路过的模样,只不过当时桥头桥尾还有当涂本地的官员与民兵,也是他们建立了这座浮桥,让淮南西路的溃兵得以有一线生路。

  那些民夫……他们应该已经全都死了吧……

  想到这里,盛新竟然有一丝恍惚。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一条火线已经从大河西面沿着浮桥蔓延过来,此时已经走到了浮桥的中心位置。盛新一眼就看出,这定是守在浮桥西头的谋克发现江心洲火起,派过来探查的部队。

  可正当盛新带领众人往浮桥上赶时,一伙三十余人的金军溃兵也刺破了夜色,出现在盛新等人的面前。

  双方火把都不是很多,阵阵江涛掩盖了两支小队的行踪,直到相距不到十米时,双方近乎脸贴脸的情况下,才在浮桥的桥头互相发现了对方。

  双方同时愣了一愣,却又同时大喊着举起手中的兵刃互相冲杀成一团。

  宋军这边自不必多说,家仇国恨全负在背后,基本上一见金军眼睛都冒火。

  而金军虽然是新败,照理说军心已破,是无法再与宋军争锋的,可作为逃生通路的浮桥却被宋军挡在了身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奋力求生。

  甲士之间的斗争……尤其是疲惫的甲士之间的斗争是枯燥且乏味的。宋军手中能破甲的战斧与战锤都相对沉重,不够灵活,容易被躲开,而金军手中的长刀与长枪却无法对甲士造成一击致命的打击。

  战斗迅速向烂仗方向发展。

  不少甲士干脆丢弃了碍事的长兵,合身将敌人扑倒在地,掏出**短刀向肋侧、眼睛、颈下等盔甲防护薄弱处扎去。

  盛新抡起双锤,一锤砸在面前金军的头盔上,那名金军在冲锋中身体有了个巨大的歪斜,可还是撞到了盛新身上,将其撞得后退两步。

  此时,第二锤终于到了,砸在了金军的脖子上。只听咯吱一声,金军的脑袋有了个不正常的歪斜,随后一头栽倒在地。

  盛新抹了一把脸,刚想发喊来壮士气,却突然感觉到左侧肋腹一阵剧痛。他伸手摸去,却只摸到一个刀柄。

  刚才那名金军最后一击走了大运,一刀插在了盛新盔甲缝隙处。

  “不能拔……见风就死定了!”凭借多年的军旅经验,盛新知道,就算是盔甲已经卡住**大部,这一刀也伤及了他的内脏。

  可现在却不是处理伤口的时候。

  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还在浮桥上的火线陡然一快,现在已经愈发粗大,此时已经能够听见金军前锋的呼喝声。

  已经不到一百步了!

  “破桥!别管这些鸟厮,破桥啊!”盛新强忍着疼痛,大吼道。

  剩余的宋军自然知道利害,分出两人就往浮桥上跑去。

  披甲战了两阵之后,混战在一起的金军与宋军都是疲惫不堪,都是在靠一口气撑着。

  这时候宋军也知道,如果金军援军先到,己方肯定就是兵败如山倒,被屠戮一光的下场。

  而金军更是知道生路就在眼前。

  一名只着铁裲裆与头盔的金军不顾宋军挥舞的战锤,用肩胛骨硬吃了一记,虽然当场废掉一个胳膊,可还是惨叫着扑倒了一名持斧想要破坏浮桥的宋军。

  金军持兵刃的手已经使不上力气,情急之下竟然一口咬了上去。

  另一名持斧宋军对这一幕视若无睹,径直跑向了浮桥桥头,复又在浮桥上向前十余步后,方才止步,左右各三斧砍断了两侧链接船只的锁链。

  而浮桥却没有散开。

  宋军见状,举起大斧,劈开了铺在船上的木板。

  三支女真重箭从浮桥上射来,前来支援的女真甲士一边喝骂着弯弓搭箭,一边向着桥头飞奔。

  三十步!

  两支箭擦身而过,碰碰两声钉在了浮桥木板上。而剩下的一支箭则破开了持斧宋军的裙甲,射穿了他的大腿。

  持斧宋军恍若未觉,拖着伤腿又向前走了一步,用长斧将劈开的木板左右掀飞,再次高高举起了长斧。

  可此时又是三支重箭射来,命运却没有像上次那般眷顾持斧宋军,一支射中了腹部,一支射穿了顿项,刺破了他的喉咙。

  持斧宋军不甘的踉跄两步,弥留之际依旧试图稳定身体,长斧却被身后一人接过。而看到这人的身影之后,持斧宋军终于向后倒下,意识在迅速消散前,感受到了一抹喜悦,含笑而死。

  盛新接过了长斧,借着月色向掀飞的木板下望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下面靠岸边最近的一个木桩死死的卡住了船只。

  又是数支箭矢飞来,噗的一声,盛新肩上中了一箭,其人却是不管不顾,抡圆了长斧虎吼一声,砍在的那个木桩上。

  “兀那南狗!”

  “狗杀才!”

  十五步!

  前来支援金军的喝骂声已经清晰可闻。

  盛新当胸又中了一箭,他却是恍若未觉,再一斧,终于砍断了那个碍事的木桩。

  长达三里的浮桥一头断裂,如同一条巨蛇一般,在水流的冲刷下开始缓缓离开岸边。

  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最近的金军已经在眼前了!

  “哈哈哈!”鲜血从盛新嘴中涌出,他却丝毫不在意的大笑出声。

  “哈哈哈……”笑声蓦地一停,盛新大吼道:“巢湖盛新,破金贼于此!”

  说罢,这名曾经一逃再逃的统制官用长斧顶住离岸的船帮,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推离出去。

  浮桥上的金军虽已近在咫尺,却在浮桥的剧烈晃动中站立不稳,摔倒在浮桥上,有几名金军甲士甚至直接落进了水中。

  至此,浮桥顺流飘散的趋势再也无法可挡。

  而盛新将浮桥推离岸边后,也脱力落入了水中,在身着重甲,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根本无从挣扎。一个浪头打来,盛新就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长江之中。

  巢湖水军统制官盛新战死,时年三十七岁。

  这一次,他终究没有再退。

  抱歉,今天也应该只有一章。

  唉,年底事情太多,尽量在周六周日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