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一。

  方子业昨天喝了酒,即便来了科室里也没有追问周末收治入院病人的基本情况,因此方子业早早地就来到了科室里。

  “源培,你还没点早餐吧?”

  “今天说好是我点的哦。”方子业问先到了科室里的李源培。

  方子业回来后,重新组建了早餐互助组。

  至少组内的师兄弟们,如果有空有时间的话,都会提前把早餐点好。

  按照江湖规矩,方子业是周一请客,金宏洲周二,其他人顺排。

  但需要提前在群里面预约报名。

  李源培闻言则笑了笑,将手里的笔记本稍稍一收:“今天是方教授你翻口袋的日子,没人敢抢你的风头。”

  “甚至秦葛罗大哥还有威哥都给我发了信息,让你帮忙点一份,不是牛肉码的不要。”

  方子业赶紧将发出去的消息撤回,反问道:“诶,源培,凭啥我吃你们的是吃原味,你们要我请客的时候,就是牛肉码的?”

  素热干面点外卖是八块钱一份,牛肉码则要十六一份,整整翻了一倍。

  “威哥说,你的工资都是他的两倍以上,不宰你这个狗大户宰谁?”

  李源培说完双手环抱:“当然,我说好了啊,我和兄弟们都可以吃素的,但是大哥们……”

  方子业在群里面开始统计人数。

  袁威宏、秦葛罗、金宏洲、自己、李源培、乔飞、舒朗、曹农、朱允炆、刘海华、龚罗元、周小山、林方忠、腾峰。

  十四份。

  “两百大洋没了!”方子业道。

  “嗨,最多就是伤了你的一根蚊子腿毛。”李源培一边开始整理要方子业详细关注的病例,一边没好气道。

  方子业放下手机后纠正:“作为医学生,你要严谨,蚊子没有腿毛。”

  李源培一本正经抬起头:“那对子业你来讲,更是小菜一碟了啦。”

  “喏,这三个病人,子业你要详细关注一下,也都是常规病种。”

  “上周二做手术的病人今天和明天真的可以出院了么?要不要再等几天,你不是说要稳一点么?”李源培问道。

  方子业说在科室里要维稳,但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稳重。

  上周手术的病人,这周就要赶走,那可是功能重建术啊哥哥?

  “没关系,这都已经一周多了,总不能让他们住到拆线出院吧。”

  “你是不知道我前天门诊的时候,开了多少住院证,得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稍微加快点进度。”方子业道。

  “二十一张。”李源培神秘兮兮道。

  方子业自己都没数自己开了多少住院证,只记得很多,没想到李源培还真的统计过。

  方子业只放了五十个号出去,开了二十一张住院证,证明知道方子业的功能重建术做得好的人非常多,且能力强,非常精准地挂到了号。

  方子业接过了李源培的笔记本,并未回话,只是把李源培的“细节”记在了心里,一边翻看,一边又问:“组里面的兄弟在练功房里没有闹腾吧?”

  “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李源培赶紧摇头:“本来是有一些的,突然更改练习的项目,会让大家不太习惯。”

  “不过允炆练了几天后,感觉无感,就又找了之前的项目来练,你猜怎么着,卡了他接近九个月的切开术竟然无声无息地跨过去了。”

  “他的切开术,已经达到了硕士出关标准!”

  “啊?你不会在和我开玩笑吧?”方子业可不觉得自己的练习方案会这么立竿见影,这才过了多久?

  方子业是一心二用,所以就没有深入思考,李源培提点道:“朱允炆,被师父延毕了一年,今年本来该研四了!~”

  “卡了他九个月,现在有所精进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么?”李源培回道。

  “那倒也是。”方子业点了点头。

  “这几个病人都还好,没有什么特殊的,到时候7床让我师父主刀。”方子业写上了一个袁。

  “11床和13床的话,可以让秦葛罗大哥试试手,我听说秦葛罗大哥最近一年也非常努力。”

  “基本功也是积累到了这一步。”方子业在回忆上周秦葛罗在手术室里的表现,俨然一副上级的气势,没有任何ps痕迹,在疗养院里已经养成了习惯。

  李源培也知道方子业在疗养院里有带组,只是没跟过方子业在临床工作,这会儿听到方子业将秦葛罗大哥如同“小老弟”一般的品评,短暂性有些失神。

  同龄不同命几个字被咀嚼一阵后说:“威哥也好像说过,秦葛罗大哥今年去参加比赛,应该可以拿到不错的成绩了。”

  “毕竟大家都在进步。”

  秦葛罗如今也已经三十四岁,即便他的天赋在中南医院不算拔尖,但也没有那么次。

  基本功也慢慢推进到了登堂入室的‘4级’。

  毁损伤保肢术的基本功准入门槛,还有功能重建术的准入门槛就是登堂入室,至少目前组里对这种术式的准入门槛是如此定论的。

  “业哥,培哥。”

  “我买了点饮料,你们现在喝吗?不喝我就放进去了。”来人是乔飞,比李源培小一届。

  他说的放进去是放进住院总办公室里的冰箱,还是方子业自己出钱买的,惠及大家。

  “留两瓶吧……”李源培挥了挥手。

  “乔飞,你放了饮料后过来一下。”

  “我这两天又想到了一个新的idea,你如果有空的话,就搜集一下数据吧。”方子业偏头道。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乔飞都是留守中南医院里,在邓勇去了实验室后,他单独一个人在临床厮混,肯定有颇多不易。

  袁威宏的课题组里的课题没有分给乔飞,方子业自然打算从其他方面找补一下。

  更何况,最近几个月乔飞的临床技能突飞猛进,大概率就是被‘边缘化’了,在临床中没有太多的机会,只能苦钻练功房。

  乔飞的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有空的,业哥。”

  “马上回。”乔飞道。

  乔飞跑出了办公室后,李源培道:“乔飞还是非常不错的,只是之前不是我们中南医院的硕士,来了我们这里读博之后,一直十分低调。”

  “我们在恩市的时候,科室里的师弟都是他一手带着的,任劳任怨。”

  “天赋也好,比我好。”李源培自嘲道。

  “每个人的天赋方向不同,源培你的能力,我们组谁也取代不了。”方子业笑着说。

  管理科室或许方子业没有直接的经验,但如何管理组,方子业在疗养院已经练出来了。

  就算是组里面有几位教授,方子业都知道该如何带。

  现下只有一些硕士博士师弟,方子业带起来也觉得格外顺手。

  这就是历练的好处,也是陈宋院长胆子够大,愿意让方子业带组。

  ……

  周一不是手术日,只是送手术日。

  方子业被袁威宏带着查完房,安排好手术规划后,就跟着袁威宏一起又进了主任办公室。

  这就是上级医生特有的权力了,可以脱离杂活累活。

  其他的事情,比如说监督送手术,追术后检查结果的事情,就是金宏洲和秦葛罗大哥两人的职责。

  “师父,我这个月要请个假,去京都。”方子业进门后道。

  “知道知道,去领奖嘛?谁敢不批你的这个假?”袁威宏格外羡慕。

  “刘煌龙早就把你们的请假表格一趟水地送去了院长办公室,上周五的医院院周例会,还特意通报表扬了你们。”

  “等你们拿奖的时候,医院里就会出一个宣传报。”

  “今年,我们医院就只有你和刘煌龙两人拿到国家级的奖项。”

  刘煌龙之前是毁损伤保肢术、功能重建术与微型循环仪课题的‘带头人’,方子业是课题的主要规划者,是直接的受益人。

  获奖的时候,两人都可以去参加领奖。

  “邓老师没什么意见吧?”方子业细声问。

  这件事邓勇捞不着好处可怪不了方子业,是邓勇自己为了李源培的事情作的。

  如果不是邓勇为了李源培与宋毅去私下里交流,宋毅也不会负气在通过了专业型考核后离开中南医院去同济……

  邓勇也不会被老主任们下掉主任的位置。

  “没有。只是偶尔会念叨。”

  “子业,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新的病种啊?我觉得毁损伤和功能重建术,都快做吐了。”袁威宏不愧是袁威宏。

  稍微有点起飞,尾巴就翘得老高,俗称北海一叶,主打一个浪荡江湖,骨子里就只剩下飘了。

  如今就算是稳重了一些,但本性难移。

  “师父,等到秦葛罗和金宏洲两人,还有我们科室里的张子曦大哥他们都可以常规开展毁损伤保肢术和功能重建术时,我们就差不多可以往下跨步了。”

  “还有一个前提就是,金宏洲大哥可以非常熟练地开展骨搬运术这样的创伤外科常见手术。”方子业回道。

  “他们这学习的速度也太慢了。”袁威宏嘀咕道。

  作为曾经年轻一辈最优秀、资质最好的人,袁威宏是有资格说这话的。

  如果不是方子业的出现,如今的袁威宏在年轻一辈依旧可以称雄。

  在副高里,他如今面对陈芳、彭隆和谢晋元等人都丝毫不虚。

  因为袁威宏已经三十七岁,距离他拿到省内青年医师比赛特等奖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慢慢等呐,我们医院的积累不够,就只能慢慢积累起来后,才可以放心地把一部分事情移交给他们。”

  “不然我们在前面走,他们掉队地跟来跟去,这就是脱了节,肯定会出事的。”

  “医疗以安全为主,一定先保证安全,才能去想着发展。”方子业依旧坚持自己的理念。

  “师父,临床中,有太多的教授,都是露三分本事吃饭,留六分本事自保,剩下一分,永不展示的。”

  有很多厉害的教授,或因为科室内的“竞争”、“打压”、“医患关系”等原因,把一些本来可以做的手术都给剔除了。

  不去做,不愿意去做,不敢去做,就是以维稳为主。

  这时候,就必须要耐得住寂寞,这也是中南医院必须要走的一段路,没有任何捷径可言,即便是方子业在也不行。

  脱了节的团队,那就不是团队,那叫拉胯队。

  这也是方子业经历了深思熟虑后,才选择把一部分课题交给其他医院来做的根本原因。

  “我出国这段时间,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我最近在整治我们整个大科研组的风气。”

  “以前还是太不严谨。”

  “邓老师建议我出国的提议,还是真的是为我们好的。”

  “不然我们组的问题都只能由别人来指点,未免有点太依赖于他人了。”袁威宏将话题转得严肃。

  “师父,必须要谨慎一些。”

  “你看看韩教授。”

  “如果我们一辈子都默默无闻的话,没人会盯着我们,但我们如果要发展的话,我们身上的任何漏洞都可以致命。”

  “越是臃肿的团队,就越容易有各种漏洞。我们大团队目前的人数其实还算比较少的。”方子业也回道。

  并不是要自己亲自的经历才是真正的教训。

  读书要会的一个技能就是通过例题读懂根本的解题方法。

  有那么多先例在身边发生,方子业不得不谨慎些。

  “子业,你最近这段时间,除了去练功房之外,任何一间实验室都没去,剩下的时间,你都去干嘛了?”袁威宏突然问道。

  显然他对方子业的行踪了如指掌。

  方子业才回了一周,周二、周五的手术日,每个手术日做完手术后,方子业就去了练功房里,还有就是周六的门诊。

  但周三周四方子业去了哪里,袁威宏毫不知情。

  “师父,汉市很大,我就随便出去走了走,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是在学习、写文章、练功房、学手术。”

  “现下也算是熬出来了,组里面的手术量不少,我也不需要去做会诊手术来提升手术量和手感。”

  “目前收入也不错,我就随便跑了跑。”方子业笑着说道。

  “在疗养院里的氛围也比较压抑的。”

  袁威宏听了,有些心疼。

  “子业,成长是很痛的,而没有大人支持和引领的成长,必然会更痛。”

  “职业成长与个人的成长经历,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师父和邓老师能给你引领的路,终究有限。任何人能给你引领的路都终究有限,总有一天需要你们自己出去闯。”袁威宏的语气**歉意。

  其实袁威宏是想表达,如今的医院和科室是在给方子业拖后腿。

  “师父,慢有慢的好处。”

  “如果走得太快,反而欣赏不了来时路的风景,如果走得更慢一些,就会发现身边有很多人、很多事都非常美。”

  “比如说最近,我就发现了,乔飞师弟是非常不错的一个人。”

  “比如说,学术型二年级的硕士杜乔桂,其实天赋也很好。”

  “比宁正阳还要稍微好一些。”方子业并不忌讳地说。

  宁正阳是袁威宏的学生,是方子业直系的师弟。

  “宁正阳也还行吧,中规中矩。只是各方面都不突出。”袁威宏回道。

  “哦,对了子业,上周五我们医院的病理科又在给我们的骨病科提意见了,说我们骨病科手术送过去的病理标本总是不够。”

  “这都已经是病理科不知道第几次提了。”

  “标本不够?这话怎么说?”方子业的眼神立刻一闪。

  “按照病理科曹群教授的说法,自从今年五月份后,我们骨病科给病理科提供的切片标本就越来越少。”

  “病理科每次制作骨病科的标本都必须小心翼翼,还说杜主任他们虽然要对切下来的病理标本进行检测研究,但也要保证病理科可以正常工作!~”

  “不过我们也不是骨病科的教授,倒是也不太好多说什么。”袁威宏的心态很稳,只吃瓜,不发表意见。

  “或许杜主任也想制作新的骨肿瘤系吧。”方子业猜测道。

  骨病科就是骨肿瘤科,每个有‘想法’的骨肿瘤科的教授,都想制作一套新的骨肿瘤系,特别是目前市面上尚未研发出来的骨肿瘤系。

  一旦建成,就是补充了科研界的空白,科研成就是很高的。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病理科说杜主任他们送去的标本不够,难道杜主任就不怕病理科的病检出错?”

  “不至于送去的肿瘤组织,只够制作一到两次标本的吧?”方子业歪着头,点出了话里面的漏洞。

  “那我也不知道,周会上,这种小事肯定不至于吵起来。”

  “按照常规的思维,杜主任他们骨病专科的,是更希望病理科做出最精准诊断的,这样才好对症下药。”袁威宏也觉得奇怪。

  “师父,我等会儿去找杜主任吃点瓜。”方子业笑着道。

  “你还去找杜主任?”袁威宏上下扫着方子业,语气怪异。

  你刚来中南医院就把骨病科的教授们都diss了一遍,你现在去找他吃瓜?

  “师父,我去找杜主任,杜主任肯定会很欢迎我的。”方子业格外自信。

  可能杜教授等人会觉得方子业很讨厌,但他们绝对会承认方子业的能力,不会真的与方子业产生巨大的嫌隙。

  反而,杜英山等人也清楚目前创伤外科的情况,依托骨病科的正高多,愿意拉方子业下骨病科的水,一起做科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