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国还在对出货单。

  看见谢昭带着林暮雨过来,他赶紧站了起来。

  “叔,一晚没睡?”

  谢昭看着程建国眼睛底下挂着的两个硕大黑眼圈,笑着问道。

  程建国苦笑摊手,“哪儿睡得着?”

  事情多着呢!

  而且,他没说的是,昨天赵庆丰一出事,再加上自己下午在厂子里的一系列动作,所有人都知道他出事儿指定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于是,昨天夜里,赵庆丰家里几个儿子轮番上门。

  甚至还有人大半夜往自己窗户扔石头。

  苦不堪言。

  睡觉?

  别神经衰弱都算是好的了!

  “后悔了吗?”

  谢昭问道。

  程建国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又扭头去看正在清点布料的三厂员工。

  他们一个个嘴角都高高扬起,显然在昨天看见谢昭带过来的那四万元钱后,心里头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后悔吗?

  不后悔的。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叔,放心吧,以后订单少不了你的。”

  谢昭笑着道。

  他说完,扭头和林暮雨打了声招呼,而后走到仓库门口,开始随意检查布料。

  生意归生意,但是这该做的检查流程一样都不能少。

  抽检。

  看做工,质量。

  甚至随即挑出几卷布匹,展开,量长度。

  谢昭认真而专注,仔仔细细检查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九点半。

  开始装车。

  装车工人是三厂员工们自发组成的。

  一个个都是三四十岁,家里头的顶梁柱,有了钱,能领着工资,出点儿力气怕啥?

  见着谢昭,甚至都感激高兴的打招呼。

  人多力量大,二十多个人涌过来,一下子就把车子给装好了。

  程建国想了想,又让人搬过来二十卷布。

  “这是弹力裤的面料,厂子里生产太多,这是堆积下来的,直接送给你了。”

  程建国顿了顿,又伸手,郑重其事的握住了谢昭的手。

  “谢同志,我们三厂虽然到了如今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但是我保证,只要是从我们三厂出去的每一米布,都能够保证质量,保证它的合格性。”

  今日还是阴天。

  只是此刻,重重叠叠的乌云里,阳光探头。

  照亮了这位四十多岁,中年男人满脸的沧桑和沟壑。

  他言辞诚恳,眸光哀求。

  握着谢昭的手,用力再用力。

  那是殷切,是渴望,是在为厂子里七百多名员工请愿。

  谢昭的心不可避免的触动了一下。

  他露出笑脸,也认认真真的反手,回握住程建国的手。

  “叔,你放心,最迟半个月,等我第一批服装出售资金回笼,我就过来下订单。”

  谢昭眨了眨眼。

  “相信我。”

  程建国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也想相信谢昭,但是,想要在半个月内将衣裳卖出去,谈何容易?

  哎。

  不过,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选择相信他了。

  “好。”

  程建国拍了拍谢昭的胳膊,“祝你好运。”

  两人说话的功夫,三车布料已经装好了。

  “滴滴……”

  司机嗯了喇叭,示意准备完成,喊两人上车。

  谢昭摆摆手,转身去找林暮雨,两人朝着大东风走去。

  谢昭和林暮雨一起上了最后一辆车,这辆车布料没装满,车厢里还有不少空位置。

  他们倒也能一人一辆车坐在副驾驶上,可谢昭不想和林暮雨分开。

  于是,两人一起上了车子后备箱,掀开防水布,和程建国等人告别。

  …………

  湖东县。

  国营制衣厂。

  陈东海正在看第一批制作出来的成品衣裳。

  这些衣裳基本都是以羊城那边买过来的成品服装,然后稍微改动一下,以此为模版,生产成为东海制衣厂自己的服装。

  后面打上标签。

  崭新的衣裳拎在手里,不管是质量还是做工,都十分不错。

  一厂几个老熟人,正站在门口,围着陈东海,说着一些吉利话。

  如今国营企业就像是那即将倒下的巨木,瞧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内里已经被虫子蛀空了。

  这会儿的一厂,订单大头可都仰仗陈东海。

  可不得讨好着么。

  “哎呀,东海制衣厂在咱们湖东县,那真是家喻户晓的品牌了!陈总,您瞧瞧,我这衣裳,可都是东海制衣厂的!”

  “可不么!要说质量,咱们一厂绝对不差,可是要说花样款式,那还是东海制衣厂强!叫我看,今年的县级驰名商标,还是咱东海制衣厂的!”

  “啧,瞧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领子!”

  ……

  这会儿还没到上班的时间。

  下午一点半。

  陈东海过来看生产出来的第一批衣裳,一群人围着他恭维。

  不得不说,心里头还是得意的。

  说到底,他是个体户,这些个个都是国营单位的员工。

  唔。

  钱可真是好东西啊!

  “嗡嗡嗡……”

  就在一人拿出烟出来散烟时,一阵嗡鸣声忽然响起。

  一听就是大货车的声音。

  大货车?

  这在八十年代,并不常见,但凡是四个轮子的,主要上街,都能够引起围观。

  更何况,听着这声儿,好像不止一辆?

  哪儿来的大货车?

  一群人愣住了。

  连带着原本要进厂子里上班的员工,都一脸疑惑又震惊的扭头朝着大路上看去。

  乖乖!

  是大东风!

  路上尘土飞扬,三辆军绿色的大东风,穿破灰尘而来。

  轰鸣声响起,车轮滚过,显然是带了重物。

  “是庆市的牌照?庆市的大货车?来咱们湖东县干啥?”

  “哇!大东风!这么大的汽车,得不少钱吧?”

  “好像是运货的!咱们湖东县办新厂了吗?哪里?我咋没听说过?”

  ……

  人群熙熙攘攘围在一起。

  三辆大东风越来越近。

  陈东海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他也有些疑惑。

  这么大规模的运输,肯定只有办厂才用得着,可是他压根就没有听说湖东县什么地方又办了新厂。

  陈东海走到门口,盯着三辆大东风看了一会儿。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猛地一缩!

  那最后一辆车摇晃了一下,帆布被风撩开,露出坐在车厢里的一张脸。

  青年正低头看着布料。

  一点光线很快又暗了下去。

  大东风开走了,而陈东海面色惨白,心脏突突狂跳。

  那,那好像是谢昭?

  谢昭坐在大东风上?

  换句话说,这三车货物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