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当然是行话。

  黑市在这里指的,是那些从鹏城,港城那边。那边捯饬过来的小玩意儿售卖的地方。

  衣裳,日用品,最受欢迎的当然是小电器。

  松下,索尼,三洋等品牌录音机。

  还有家用小计算器,电子表。

  再大一点的,就是电饭煲,电视机等等。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从港城走私过来,经过鹏城,再由一批倒爷们背货,运往全国。

  而谢昭上辈子是来过江城黑市的。

  做生意,少不了送礼。

  一些现钱不好出手,就送东西,而这些价值高昂的外来货,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了所谓的硬通货。

  谢昭下了三轮车,穿过小巷子,又拐了几个路口,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很不起眼的胡同小巷。

  门头破破烂烂,全都是几年前的老招牌了。

  天色擦黑,一些摆在外面的摊子也正陆陆续续的往回收。

  见着陌生人来,这些人都有意无意的朝着谢昭身上看。

  谢昭神色半点没变。

  这一条街从进入小巷子开始的第一家,直到末尾,拢共十几家铺子,表面上看着是杂货店,修车铺或者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子。

  实际上全都是干的倒买倒卖的活儿。

  谢昭凭着记忆,走到第五家,抬头看了一眼。

  是一家钟表维修店。

  旁边白底黑字的木牌子挂着,写着——“姚记维修部”。

  这会儿老板正在收摊。

  是一对中年夫妻,约摸三十来岁,瞧着不怎么扎眼,实际上穿金戴银,日子滋润流油。

  “老板,水货有没有啊?”

  他笑着问道:“要尖货,价格都好谈。”

  这年头,水货指的是经过水路过来的货物,在行话里,指的是走私货。

  泛指从港城那边捯饬过来的。

  尖货指的是上等好货的意思,索尼,松下,夏普,都属于这个行列。

  老板叫做姚峰收。

  早些年的确是老老实实干的钟表维修的行当,都是老一辈留下来的手艺,慢工出细活,能维持温饱罢了。

  可是后来娶媳妇儿,爹妈生病,他掏空家底,欠了一**债,没法子走上了倒爷的路子。

  也算是开了新财路,这两年,挣得盆满钵满,不仅扩张了自己的事业,还给媳妇儿穿金戴银,过上了好日子。

  姚峰收正在收雨篷布。

  听见谢昭的话,他支起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拿货?”

  他问道。

  谢昭点头,“要收音机,松下的砖头录音机,二百多元的那档。”

  松下的手提便携式录音机,算是这年头的硬通货,也是难得的好货。

  姚峰收露出了笑脸,“还是个识货的,这的确是尖货,最后两台了,你要是要,二百多拿不来,最少也要三百!”

  谢昭也没多说,他道:“先看货再说。”

  姚峰收起身,走进钟表铺子里,鼓捣了一阵儿,从柜台底下拿了一个小纸盒子出来。

  打开,里头是一个砖头大小的收音机。

  和市面上普通的收音机比起来,它小巧多了,高科技感十足,新颖的外形和用途,让它成为当下年轻人十分喜欢追逐的单品。

  全新的。

  说明书都还在。

  谢昭看了一会儿,又简单试了一下功能,确认不是残次品,而后看向姚峰收道:“三百太多了,二百六,我能给出就这么多了。”

  他说完,顿了顿,眼神又落在了角落里另外一台落了灰的录音机上。

  那也是一台松下的录音机,不过不是一个型号,稍微老旧些,但也是手提式的。

  “那也卖吗?”

  谢昭问道。

  姚峰收摇头。

  “害,残次货,卖出去一个月就坏了,人家上门,我还倒赔了钱,关键是这玩意儿外国货,我也不会修啊!放在这儿吃灰了大半个月了,愁着呢!”

  他说着,试探性看向谢昭,嘻嘻笑道:”“你要吗?给你便宜些,拆了里头不少零件还能用!”

  谢昭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破烂玩意儿卖我啊?零件拆了,万一不能用,我不是亏大了?”

  谢昭想了想,又道:“那这样,加在一起,两百八,我都给你拿走,你看咋样?不行就算了,买个破烂回去,我媳妇儿非得揍死我!”

  “成成成!”

  姚峰收松一口气。

  二十元钱呢!

  不是白捡?

  他手脚麻溜,将放在地上的收音机和柜台里头包装完整的收音机全都给谢昭装好。

  谢昭又问他要了两板空白磁带,而后拿了钱,递给姚峰收。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谢昭走出巷子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他记得黄建云家里的位置,就在纺织三厂对面的员工宿舍。

  不过。

  现在还不是过去的时候。

  谢昭拿着录音机,安好电池和空白磁带,之后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里头,席地而坐。

  他闭着眼,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自己上英语启蒙课的时候,他请的名师,给自己讲解的入门英语。

  从音标,慢慢讲解到发音,再到如何停顿,发出语气助词等等。

  他讲的很清晰,很慢,将一些主要的技巧点,娓娓道来,当然很多东西他都记得没那么清楚,但是那都不重要。

  这录下来的两板磁带里面,有足够的重点就行了。

  一个多小时后。

  谢昭摁下了暂停录制键。

  他松口气,嗓子干得冒烟,找了个水龙头,拧开,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后,这才缓过来。

  他喊了一辆人力三轮,直奔纺织厂员工宿舍。

  …………

  九点半。

  对于八十年代家家户户早睡的人而言,算是深夜了。

  可是黄建云一家子却没有睡。

  为啥?

  愁啊。

  能够当上厂长的,上头当然有人。

  早些年,后头大树枝繁叶茂,黄建云也跟着沾光,捞了不少钱,只是上个月,背后的大佬被查,他就像是惊弓之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跑?

  跑不掉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转移资产,将老婆儿子送出国去。

  他儿子今年十六岁,刚刚入学江城一中,正是贪玩的年纪。

  黄建云告诉儿子,多学一学英语,再过半个月,就要送他出国,和他爱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