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商病酒解开萧宝镜的宫裙。

  少女的身体白皙莹润,因为今夜奔波太久的缘故,关节处的红丝线寸寸断裂。

  虽然冰魄琼灵花延缓了这具戏偶腐烂破败的速度,但终究不能治本。

  她还是得修炼出自己的身体。

  可她不肯踏实修炼,整日里不是和精怪玩闹,就是跑到城里烧火。

  半路遇见花妖,还妄图走和野男人双修的歪门邪道。

  商病酒盘膝托腮,微挑的眼尾拉出狭长阴影:“真不上进啊。”

  少女呼呼大睡,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

  挎包里突然探出一只老母鸡头。

  “咯咯哒!”

  老母鸡钻出挎包,昂首挺胸,在房间里溜达起来。

  ——昨夜有仙女跑到咱们家来了,她悄悄往我的袖袋里塞了许多糖果。可是我不喜欢吃糖,我喜欢吃鸡。小公主,你能不能替我转告她,让她下次再来的时候,给我送只鸡?

  昨日清晨的话,依稀浮现在眼前。

  商病酒看着老母鸡飞到他的货篓上,沉默良久,突然磨着牙笑出了声。

  她竟然给他供奉了一只鸡。

  他取来针线,在灯下为她重新缝补好身体。

  见萧宝镜裙沾酒污,他又搬来浴桶,给她重新沐浴更衣。

  青灯如萤。

  绮窗下的妆奁前,少女胭脂红的宫裙层叠葳蕤,新梳的堕马髻簪两柄小金梳,鬓角的新鲜芙蓉潋滟多娇,因为醉酒的缘故双目微阖,眼尾晕出薄醉的浮红。

  商病酒用双指托着她的下巴,指腹捻过胭脂,一点点搽上她的唇瓣。

  他给她画了个桃花妆。

  少年很满意她今夜的妆容,想起她在清音楼唱戏的姿态,不禁动了动缠绕在指间的红丝线。

  墙壁上,萧宝镜纤盈的身影犹如傀儡般轻盈盈起身,扬袖低首的姿态,羞羞怯怯,一如她今夜在戏台子上的招人模样。

  少年优哉游哉地拍板哼唱,是《牡丹亭》里的《冥誓》一折。

  “神天的,神天的,盟香满爇。柳梦梅,柳梦梅,南安郡舍,遇了这佳人提挈,作夫妻,生同室,死同穴。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寿随香灭……

  很久很久以前,阿兄曾抚着他的头告诉他,待到东海边的三炷魂香燃尽,他就会回来。

  魂香燃了三天三夜。

  可是阿兄一直没有回来。

  魂香终于熄灭时,回来的是阿兄的死讯。

  少女的影子由红线牵动,款款跪坐在商病酒身边。

  她垂首,挽袖斟了一碟酒。

  薄酒里映着一枚橘黄色的月亮。

  商病酒盯着月亮看了半晌,仰头饮尽酒水,再看时月亮已经没有了。

  像是被他吞入了腹中。

  他忽然轻笑起来。

  那笑声渐渐变得又尖又野,张狂放纵不可一世,削薄的双肩剧烈颤抖。

  窈窈抱着老母鸡惊恐地逃出屋子,和院子里的芭蕉芙蓉依偎在一起。

  室内,美人低首跪坐,无数红线连接缠绕在少年的指尖。

  少年望向窗外犹悬天际的明月,咧开薄唇时露出的尖牙愈发白森骇人。

  次日清晨。

  萧宝镜醒来时,因为宿醉的缘故脑袋还有些迷糊。

  她只记得昨夜在荒郊野岭和几位美人姐姐把酒言欢好不快活,后来发生了什么,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漂亮崭新的衣裙,又照了照铜镜里那张妆容精致的小脸。

  想是她昨夜醉酒,那几位美人姐姐悄悄把她送了回来。

  她伸手摸了摸挎包,还好,《论语》还没丢。

  对了,她的鸡呢?

  她辣么肥的一只老母鸡呢?!

  她下意识望向床榻。

  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卖货郎正在呼呼大睡,那只老母鸡就蹲在他脑袋上,撅着鸡**似乎有要拉屎的意思。

  萧宝镜连忙压着声音,拂袖驱赶:“去,去,走开!”

  老母鸡压根儿不带理睬她的,**一撅,直接下了个蛋!

  萧宝镜:……

  还好,只是下蛋。

  老母鸡下完蛋,仰起脖子,刚发出得意洋洋的一声“咯咯哒”,就被闭着眼睛的商病酒一把拎住了脖子。

  他坐起身,把老母鸡丢到地上,拣起床上那颗蛋,直接敲碎蛋壳倒进了嘴里。

  萧宝镜:啊?

  他直接生吃?

  不用蒸一下或者煎一下的吗?

  生鸡蛋有细菌的呀!

  想着卖货郎也许很久很久没吃过鸡蛋,一时嘴馋也是有的,萧宝镜又打消了惊讶。

  她正兢兢业业端坐在妆奁前伪装成戏偶,却瞥见卖货郎没穿外裳,赤着脚走到铜镜前。

  盛夏清晨的阳光透窗而来,白花花的。

  他忽然掀开里衣,揽镜自照。

  萧宝镜:……

  虽然说非礼勿视,但悄悄看一眼也无伤大雅?

  她斜着眼睛瞅了一眼。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单薄清瘦,但也许是因为经常走街串巷的缘故,练出一身劲瘦**的薄肌,透窗的光影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腹肌线条,公狗腰往下的人鱼线探进亵裤,随着他的呼吸而轻微起伏,大约是滚烫的温度。

  萧宝镜忍不住蜷了蜷藏在宽袖里的小手。

  好想上手摸他呀。

  商病酒看着铜镜里少女的侧脸,自己伸手摸了摸腹肌,嗓音清越戏谑,宛如自言自语:“多好的元阳呀。在山里住了这么久,怎么也没个精怪美人撷取采摘?”

  萧宝镜:卖货郎疯了!

  他想女人想疯了,竟然连女精怪都不放过!

  商病酒看她一眼,突然起身越过她伸手关窗。

  他的腹肌就停在萧宝镜的脸颊边,还缓缓晃了晃。

  萧宝镜迅速弯了一下嘴角。

  她努力咬住唇瓣保持矜持,红着脸悄悄观察。

  细糠啊!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也吃上了细糠!

  …

  商病酒今天没去走街串巷,只从山里砍了些树枝、捡了些干草,在院子角落搭了个鸡窝。

  也许是因为每天都能吃到一个新鲜的鸡蛋,他没再因为饥饿继续逗留,挑起货篓又踏上了前往邺京的路。

  路过阳城的时候,萧宝镜听市井里的婶娘们议论,清音楼被官府查了,那些拐卖来的姑娘都送回了原籍,掌柜的等人作恶多端,现下已经被抓进大牢。

  她掀开箱笼。

  卖货郎正从清音楼门前路过。

  她看见大门紧闭贴满封条,果真是被官府查处了。

  少女心满意足地合上箱笼时,没留意一缕金色的功德光芒悄然融进了她的身体里。

  …

  阳城往北四十里,就是季徵言想去的蓉城。

  商病酒进城的时候天气不好,还没找到空地放置芭蕉小院就突然天降暴雨,他干脆挑着货篓,就近闯进城南一座荒废的园子避雨。

  进园之前,萧宝镜透过箱笼缝隙看了眼结满蛛网的匾额。

  “枇杷园。”

  园子里应该有很多枇杷树吧?

  随着商病酒踏进园子,匾额上的字悄然发生变化。

  忘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