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祯穿了件桃红色绣百蝶穿花的旗袍。

  不管是盛长裕还是程柏升,都看得微微一愣。

  她生得好容貌,肤白胜雪,平日里衣着从不夸耀,哪怕穿蓬松的洋裙,也是乳白色。

  很少见她穿艳色衣裳。

  程柏升暗暗想笑。

  ——很好,进程推动极快,这两个人都知道使劲了。

  他可以放心。

  “宁祯,今日来得挺早。”程柏升打了个招呼。

  宁祯:“找督军说点事。”

  “你们聊。没什么公务,我先回去了。”程柏升说。

  宁祯:“开车慢些。”

  程柏升上了汽车,很是欣慰。

  盛长裕在一旁没说话,直到程柏升的汽车驶离督军府,他才开口:“衣裳不错。”

  宁祯不由笑容满面。

  上峰留意到她换衣裳了,目的达到。

  曹妈说得对,宁祯到底年轻,穿红着绿并不会庸俗,说不定投了督军的脾气。

  男人并没什么审美,颜色浓些反而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比如说他爱妾繁繁,就很爱穿大红绣金线的衣裳,可见这是督军的偏好。

  宁祯今日穿桃红,下次穿碧绿,再下次穿粉蓝,每次都不一样。

  “……我有很多的新衣裳,都穿不及。多谢督军送我一个衣柜,以前收库房的衣裳,我本也打算拿出来挂起。正好有地方了。”宁祯笑道。

  盛长裕原本抬脚往里走,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他回眸,看了眼宁祯。

  这一眼格外意味深长,把宁祯看懵了。

  什么意思?

  “你有事?”盛长裕问。

  他这句话问得简短,语气却还好,毕竟刚夸了她的衣裳,心情还可以。

  “一点小事。”宁祯道。

  两人在外书房坐下,副官端茶,盛长裕想起她那句关于衣柜的话,眉头轻轻一蹙。

  他看向宁祯,发现她正在认真观察他表情。

  与他眼神一撞,她立马有了个谄媚的笑容。

  不油腻、不讨嫌,哪怕别有目的的笑,也好看。

  盛长裕有时候想,美人计自古好用,大概是男人在真正的美色面前,理智会自动退让。

  哪怕明知她别有用心,也会忍不住替她辩解。

  这些年,总有人对他耍美人计,他每每都觉得好笑。只因美人不对他胃口,不是他多有能耐。

  “你今天来,想说什么?”盛长裕主动问。

  “督军,我跟姆妈说了,想出去玩七日。姆妈答应了,还给了我一根大黄鱼。”宁祯道。

  盛长裕:原来是这点小事,搞得他一阵烦闷。

  “你很会做事,她奖励你应该的。”盛长裕道。

  又问,“去哪里?”

  好像不对,去哪里要七日?

  眼瞧着就要四月初了。

  “去港城。”宁祯道。

  “什么时候去?”盛长裕又问。

  他这句话,问得时候舌尖莫名一沉,声音也闷了几分。

  “四月初三早上出发,初十回来。”宁祯说。

  盛长裕:“……”

  后面,宁祯还跟他解释,说了不少的话。

  好像是什么邮轮、多少人,为什么而去。

  盛长裕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股子怒气,从心底升腾,鼓塞着他的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灼烫的怒焰。

  心口似被什么狠狠扎了下。

  他静静仰靠进沙发里,看着宁祯,眸色森然。

  “督军?”宁祯很快发现了他神色不对,声音放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同意呢?”他问。

  宁祯脸上不见诧异,依旧笑着:“督军,上次咱们去买衣柜,您不是说答应我一个条件吗?您说什么条件都可以啊。”

  气定神闲,原来是胸有成竹。

  “这不是条件,这是忌讳。港城离开了我的管辖范围。”他冷冷道,“你想做什么,宁祯?”

  声音冷肃,似审视,也似审问。

  宁祯:“只是出游……”

  “如果旁人告密,说你离开辖区是传递消息,你叫我怎么信任你?”他问。

  宁祯心底一片冰凉。

  她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来之前,想好了说辞,还打算带礼物给他的。

  而且去港城走一趟,自家兄长护航,根本没有什么忌讳可犯,怎么到了盛长裕这里,是这样的拒绝?

  宁祯没做如此设防,心沉入谷底。

  “督军,我的家人都在苏城,我父亲乃您手下的将领,咱们一荣俱荣。哪怕我再糊涂,也不可能做奸细,出卖您。”宁祯道,“再说了,我是您的夫人,怎么会有人传我泄密?”

  “这个时候,你想起了自己是督军夫人?”盛长裕冷冷问。

  宁祯呆了一呆。

  因为没设想过他如此诘问,宁祯似被打了一个闷棍。

  她的失落,怎么也救不回来,而她最不擅长做戏。此刻她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意外、不甘,以及无法遏制的愤怒。

  她静静坐着。

  盛长裕没有抬脚就走,而是继续坐在那里。

  他端详宁祯,突然有了种儿时的痛感:期待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陡然落地。

  他像是无法相信,原来他递出去的台阶,她不打算下,反而要抽他一耳光。

  就好像他幼时无法相信,他亲生的母亲并不爱他。

  愤怒是本能的,他想要叫自己离开这里,别发火,别不可收拾,却做不到。

  他想把一切都毁掉。

  连同这个书房,和她,一起毁灭殆尽。

  “你想去港城做什么,宁祯?”盛长裕继续往深处扎刀,“你最近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迫不及待要去港城?”

  宁祯抬眸,震惊又愤怒看向他。

  “我没有!督军,我对您是绝对忠诚的。”她唇色发白。

  桃红色的衣衫,越发衬托得她面颊发青。

  盛长裕很想劝自己见好就收,不能这样逼迫她,理智却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你的忠诚,用嘴巴随便说说吗?还是像你父亲一样,随时打算背叛我?”

  宁祯的胸腔起伏极大:“督军,我与我父亲,都不会背叛您。对不起,我不去港城了,我不会离开老宅半步。我经得起调查,您可以查我,我甚至可以去监牢接受盘查。”

  “督军夫人进监牢?怎么,我的体面放地上踩?”

  “我听您的吩咐。如果有密报说我做奸细,我配合任何调查。对不起督军,我如果知道实情,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答应出游。”宁祯说。

  盛长裕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你先回去。”

  宁祯道是。

  她不知自己怎么从书房离开的,怎么坐上了汽车。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口中隐约泛出了血的腥甜。

  一年了。

  她这一年伏低做小、忍气吞声,没有换来进一步的和解,反而得了个“奸细”的帽子。

  盛长裕这种人,真该死,他该被子弹打成筛子!